正月在纷乱与嘈杂中结束,阴历二月踩着一日高过一日的温度嚣张而来,寒冬还没有结束,世间万物便开始跃跃欲试,准备着复苏那一日的到来了。
或许对普通的民众来说,阴历二月和一年中的其他月份没什么区别,他们都要忙碌奔波,为了一口吃食忍受披星戴月的苦楚。但对皇室来说,阴历二月算是一年中较为重要的月份,只因二月初二,皇帝要与皇后共同到天坛祭天,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乾朝没有皇后,萧白泽即位三年,不单膝下无子,甚至连一国之母都没有册立,往年的祭天仪式都是由后宫位份最高的淑妃陪他参加的。
民间的议论声其实不少,众人皆道,淑妃的出身和家室绝对配得上皇后的位置,她之所以进宫为妃,就是奔着皇后的位置来的。只是不知为何,皇上迟迟不册立她为皇后,只是将她晾在淑妃的位置上,给她无尽的殊荣和宠幸,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淑妃这个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有些稍微懂权谋之事的人猜测道,皇上之所以不册立淑妃为皇后,可能是怕助长季家的权势。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季家世代在朝为官,家门煊赫,门徒众多,现如今当家的是当朝宰相季汉威,他在前朝的分量极重,有时就连皇上都要依照他的意思做决定。当今太后也是季家人,与季汉威是亲兄妹,她曾做过两朝皇后,而今她推举萧白泽当皇帝,自己退居后宫,什么事情都不过问,但她这个太后的身份始终在那里,撼动不了。掌管兵马的兵马大将军是季相的儿子,虽说乾朝的兵力并不是都在他手底下管着,但他起码管了七成。这样算一算,季家的权势可以说已经滔天,若再册立淑妃季如霜为皇后,那么萧白泽这个皇帝便真正是做来无趣,只剩个空壳子,完全沦为季家的傀儡了。
不册立淑妃为皇后,是他这个权利被架空的皇帝最后的倔强。
二月初二就在眼皮子底下,眨眨眼睛就到了,萧白泽这时候还没公布由谁陪他去祭天仪式,估摸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还是按照往年的惯例,由淑妃前去。
这日晨起,林桑青懒散赖在床上,任由梨奈来烦了她三四趟也不起身,倒不是困,就是懒得起来,巴不得将这一日睡过去。
枫栎迈着齐整的碎步进来,挑开床前的帘子,低声与她道:“娘娘,皇上定了陪他去祭天仪式的人了。”
内心毫无波澜,林桑青无动于衷道:“淑妃还是宁妃。”
枫栎凝神看着她,停顿稍许,吐出一个清晰的字,“您。”
仅剩的睡意霎时间跑得无影无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林桑青睁着惶恐的眸子看向枫栎,“你再说一次?我没听错吧?”
把四下散开的床帘子挂到钩子上,枫栎冷静道:“是皇上亲自颁的旨意,现在不单是您,宫里宫外都在惊讶中,大家原先都以为皇上会让淑妃陪他去祭天仪式呢。礼部提前做好的礼服都是按照淑妃的尺寸做的,而今皇上突然说由您陪他去祭天仪式,礼部正手忙脚乱的赶制新礼服,不知能不能在二月二那天赶制出来。”
放松的眉心渐渐蹙在一起,她缓缓靠在身后的床板上,心里已被惊讶和疑惑占满——怎么会是她!
祭天仪式不同于其他的仪式,这种举国性的盛大仪式只有皇帝和皇后能参加,其他人不过都是陪衬。因为乾朝没有皇后,这才让后宫位份最高的淑妃参加,现在,前有位份最高的淑妃,后有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宁妃,怎么算都轮不到林桑青去。
萧白泽又在打的什么主意?
沉思须臾,林桑青打定主意,掀开被子对枫栎道:“枫栎,帮本宫准备梳洗的工具,咱们去启明殿。”
枫栎挑唇温婉笑道:“皇上给予您这样大的殊荣,您是应该过去向他谢恩,奴婢这就去准备梳洗的东西。”
殊荣?枫栎匆匆去准备梳洗的工具了,她望着枫栎离去的背影,反复咀嚼这两个含义深刻的字,稍许,冷冷笑出声。
殊荣个屁啊,搞不好她要死在这上面的!
去启明殿必然要经过御花园,现在这个时节腊梅花开得正好,再过些日子估摸便要开始凋零了,宫里的娘娘们都扎堆往御花园跑,她们想在桃花开放之前用自己的双眼和鼻子留住腊梅花盛开的美景。
还没经过御花园,远远看到一大群宫人,林桑青便晓得淑妃肯定在园子里赏花呢。这位世家出身的大小姐动辄便带数十宫人出行,浩浩荡荡的,排场极大。她是从小被富养长大的,带这么多宫人定然不是为了故意摆排场,而是习惯了,不带这么多人不自在。
像林桑青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带超过两个以上的宫人便开始觉得不自在,要是带十来个,啧,估摸会像被牛皮糖黏住了脚。
她已许久没和淑妃说话了,关键是无话与她说,既然今儿个碰到了,不过去打招呼不好,噙上一抹虚伪的微笑,她领着枫栎缓步走向淑妃,见面先行一礼,“淑妃姐姐好。”免得被有心之人抓住她不守礼数的小辫子。
淑妃本来还笑语吟吟的和宫人们说着话,见来人是她,霎时间收起脸上的笑意,面色不悦道:“本宫不知你用什么法子蛊惑皇上,让他将你从寒夜宫放出来,本宫也不管你想做什么,反正,别来我这里讨骂。我可不是擅会委曲求全的宁妃,也不是没出息的方御女,本宫是当朝淑妃,手里头虽然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但申饬一个不守本分的妃子,本宫还是能做到的。”
噫,林桑青暗暗咋舌,她不过请了个安而已,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淑妃竟然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带有威胁意味的话,看来她真的很心虚啊。
面上笑意不改,她维持着恭谨的态度,对着淑妃深深笑道:“淑妃娘娘到底出身名门,说起话来底气就是充足,大抵有些事情只有我们才知道,是以您的底气才这般充足吧。”腊梅的清香味涌入鼻腔,让人的心情没来由变好不少,她抽抽鼻子,把腊梅的香气铭记于心,“寒夜宫的夜晚真的寒冷,和冰窟窿差不多,托淑妃娘娘洪福,臣妾在那感染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风寒,如此深情厚谊,臣妾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淑妃的精神头显然已经恢复过来了,面色虽然不红润,但该有的光泽还在,“好啊,看你能记多久。”淡然撂下这句话,她抬步欲走,“换个地方赏花吧,这里的风景本宫看腻了。”
难得碰到淑妃,怎么能只说这么两句话就让她走呢,眉心骤然耸动两下,林桑青唤住她,“娘娘,”抬步跟上去,她压低声音,用看穿一切的眼睛凝视淑妃,“柳昭仪是怎么死的?”
淑妃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她靠她更近,声音压得更低,乍听上去显得有几分鬼魅之气,“午夜梦回时分,您可曾梦到她被白绫勒死的惨状?”
淑妃冷冷回望她,巴掌大的脸上写满坦然,“她怎么死的与我何干,本宫与她没甚瓜葛,倒是宸妃你,她们家刚一倒下,你们林家就顺着杆子爬起来了,柳昭仪是个忍不住气的主儿,你夜里睡醒的时候注意看看前后左右,免得她气得从乱葬岗爬出来找你的麻烦。”
林桑青捂住嘴巴,将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得像恃宠而骄的妾室,“唔,无碍,那我让皇上来繁光宫陪我睡吧,有皇上在,我便不会害怕了。”
说完,她特意停顿了一下,等着看淑妃变脸。
果然,淑妃脸上那种淡然处之的神色被愠恼取代,斜睨她一眼,淑妃沉声道:“你以为皇上会宠爱你多久,一年?两年?不要做梦了,宫里的女子就像月下的昙花,开一夜便败了,只有雍容华美的牡丹才能长久存活于此,本宫入宫已三年,见过不少开一夜就败的昙花,不知宸妃你这朵昙花能开多久。”
头上的步摇穗子砸到耳朵,微微有些发痒,林桑青把步摇穗子从耳旁拨开,满不在乎道:“我不要皇上的爱,只要宠就够了,明白这一点后,我这朵昙花会开得长长久久。”
还要赶去启明殿找萧白泽,不能在此地久留,她屈膝向淑妃行礼,语气尽量温柔和缓道:“淑妃娘娘,您知道的,皇上不爱这后宫里任何一个人,包括我。所以咱们之间说白了并不存在纷争,不如彼此都好好儿的,谁也不去算计谁,就像之前柳昭仪在的时候一样,可以吗?”
淑妃抬头看她,“可以,你自请到冷宫中去居住,顺便让你父亲辞官回家。”目光挪向枝头的腊梅花,眼底划过些许沉重之意,“我这是为了你好。”
啧,看样子还是没打算放过她。头顶传来麻雀聒噪的叫声,林桑青后退几步,放开声音道:“孟春时节百花待放,淑妃娘娘,宫里的人太少了,您说,皇上何时会选秀女来充实后宫呢。”
抬起尖尖的下巴颏,淑妃不屑轻笑,“选就选呗,与本宫何干。”说罢转身往花深处去,裙摆上绣着的牡丹被太阳光线一照,发出炫目刺眼的光芒,应当是缝了金线在里面。
目送淑妃离去,林桑青抬起软底的白色宫履,调转方向继续走向启明殿,阳光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越行越远,似乎自打出生开始就毫无交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人与人是有区别的,柳昭仪已经香消玉殒,俗话说人死如灯灭,不该把她过去做过的事情拿出来说,但林桑青还是忍不住想拿她和淑妃做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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