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完全忍不住,林桑青死死盯着林清远,低声询问他道:“你中毒了是不是?谁给你下的毒?你告诉我!”
林清远没有回答她,他久久凝视她带泪的面庞,渐渐失去光彩的眼底有一抹积累多年的欣慰,“你长得比你娘还好看,真好。”
她娘?林桑青拿手背抹眼泪,谁,林夫人吗?还是,还是她亲娘?
到这时,她却突然不明白林清远究竟知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了,她与林小姐的容貌如出一辙,这一点本就十分奇怪,没准林小姐是林清远和林夫人的私生女,他之所以伪装成太监进宫,就是想在死之前见一见他这个私生女。
转眼间思绪万千,林桑青抽抽鼻子,决定告诉林清远她真正的身份,“我是……”
林清远抬手捂住她的嘴巴,“别喊。”门外传来铠甲晃动的声音,应当是负责戍守皇宫的御林军身上所着的铠甲发出的声音,那些许久不到冷宫附近巡视走动的军爷不知今儿个怎么想起到寒夜宫附近来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林清远颤巍巍站起身,他缓了会儿,才勉强能够站稳。胸前的伤口不断往外流血,他压根不去管它,反而忙着叮嘱林桑青,“快,快喊抓刺客。”
林桑青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怕死在寒夜宫里会连累她,所以,他不惜把自己伪装成刺客,一个死在御林军手中的刺客才不会连累到她。
“我不要。”她好像只剩下哭泣这一个表达方式了,“他们会把你抓走的,倘使不抓走,他们也会把你射成筛子。”
林清远笑着拍一拍她的脑袋,哄孩子一般,温声同她道:“乖,不要哭,你把身子背过去,别看,免得晚上做噩梦。”
像那些她被噩梦惊醒的深夜,他偷偷跑过来哄她入睡一般,语调温柔和缓,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哄她入睡,他在哄她送他去死。
说她优柔寡断也罢,说她不能成大事也行,林桑青不愿送他去死,哪怕他已身重剧毒与利箭,她也不愿在他身上加一个刺客的罪名。
谁能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往火坑里推呢?
铠甲晃动的声音愈来愈近了,那些御林军的目的地应当就是寒夜宫,已经没有时间再多犹豫,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语前流,嘴巴蠕动几下,她还是没有喊出“抓刺客”这三个字。
林清远随手拿起箍桶的绳子,装模作样的套在她的脖子上,做出要勒死她的样子,准备妥当后,他站在她的身后,挡住胸前的箭伤,疾声催促她道:“乖孩子,你喊啊。”
咬住嘴巴,林桑青踌躇许久,仍是不愿张嘴。
半掩的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啊!”梨奈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立刻传来,“抓刺客了,抓刺客!有人要勒死我们家娘娘!”
为了送春卷给林清远吃,林桑青故意支开枫栎和梨奈,让她们跑腿做事情去了,没想到梨奈脚程这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
御林军本来就离寒夜宫很近,梨奈扯着嗓子一喊,那队御林军干脆跑步前进,眨眼功夫便来到寒夜宫门前。
为首的队长伸头朝荒草丛生的天井里看了看,他没察觉出异常,只是走过场一般随口问道:“里头的贼人听着,凭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同御林军抗衡,快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刺杀林选侍的!”
林清远已无法挺直脊背,他虚弱地藏在林桑青身后,使了浑身力气吐出一口唾沫星子,“呸,”他仰天长笑数声,故作桀骜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随便盘问两句就会说出幕后主谋?别做梦了,我才不会说是淑妃娘娘派我来刺杀林选侍的!”似乎一个不小心,无意间将背后主谋吐露了出来。
御林军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林清远慌忙改口,“不对,没有人派我来刺杀林选侍,是我自个儿闲来无事,想杀个娘娘过手瘾,与任何人都无干系!”
倒有些画蛇添足于事无补的意思。
有眼尖的人盯着林清远看了几眼,突然后退几步,指着他很是惧怕道:“你,你不就是画像上那个在酒馆里杀人的罪犯吗!”他忙招呼身后的同僚,“快,这是个穷凶极恶之徒,拿板凳把人家的脑袋砸扁的就是他,你快去回禀御廷司典司长,让他多派人手过来!”
身后的同僚不知是真是假,忙不迭跑去通知御廷司典司长了,余下的御林军各自拿起兵器,神情如临大敌一般严肃,远程的弓箭与近程的佩剑皆有,能够对付任何距离的敌人。
林清远故意嘲笑他们,“一群草包,只为了抓一个刺客就出动这么多人,箫白泽这是养了群什么窝囊废。”声音如旧,气息稍显不稳,抓着缠在林桑青脖子上绳索的手却一直颤抖,只有林桑青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
凑近她的耳朵,林清远小声催促她,“推我,推我!把我推到你身前。”
林桑青明白他的意思。
她噙着眼泪想,再拖延下去也是死,也许,让爹死的有价值,他会走得更安心些。
错开身子,她最后凝望林清远一眼,狠狠咬紧牙关,她用力将林清远拽到自己面前,让他没有中箭的后背对准门外的御林军,同时大声喊道:“放箭!不要在乎本宫的安全,不能让这个穷凶极恶之徒逃走!”
任谁被骂窝囊废、草包都不会高兴,手拿弓箭的御林军正窝着一肚子火呢,见有机会可以泄火,他们怎么不好好把握。七八支白羽箭齐刷刷飞向林清远,每一支的位置都不相同,却每一支都想要他的性命。
耳边传来一声叮咛,如风一般,轻飘飘的,“记得闭眼。”
林桑青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滚烫灼热,无声无息间从脸颊滚落,烫得她一颗心剧烈颤抖。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失去光彩的眼睛最后放在林桑青手腕上的猫眼石手串上,脸上绽放一抹由衷的灿烂微笑,林清远展眉缓声道:“好孩子,不枉我忍辱偷生这一场。”
说罢,他从容闭眼,整个人如一座倒塌的山,直直摔向地面。数支乱箭齐发,穿过枯黄的草丛,将他倒下的尸身变成了一只刺猬。
林桑青闭着眼睛,却仍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感,那是箭入骨肉带出来的血,是她父亲体内的血。
手心的春卷沾染了眼泪和鲜血,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乱糟糟的,可以丢进一旁倒着的泔水桶里。
梨奈冒着箭雨将林桑青拽到安全地带,掏出帕子为她擦拭头发和手上的血滴,颤抖着声音安慰她,“小姐你别怕,不要哭,梨奈在呢。”
自己却明明也吓得哭了。
梨奈的眼泪是惧怕的眼泪,因见了这样恐怖的场面,它的味道一定是咸的;林桑青的眼泪是痛苦的眼泪,它也是咸的,但若仔细品尝,除了咸味之外,还能品出几分苦涩。
她一直闭着眼睛,眼泪淌个没完,沾湿了上下两层睫毛,直到御林军将林清远筛子一样的尸体拖走,她才颤巍巍睁开眼睛。
御林军都恢复了平静,装束整齐地站在原地,只有天井里那滩血彰示着方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擦干眼泪,她强行装出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挺直脊背望着堵在寒夜宫门前的这队御林军,语气平静道:“你们来做什么。”
领头的队长按着佩剑,不卑不亢道:“娘娘受此惊吓,按理说我们应当让您缓缓才是,然而咱们奉了典司长大人的命令,前来带您去刑场,一刻都耽误不得。所以,娘娘,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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