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的,在前朝与后宫之间,她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尤其是淑妃的父亲,他能容忍林轩占据尚书省宰相的位置,毕竟他已扎根前朝几十年,有自己的一拨死忠党羽,林轩撼动不了他的位置。但他却无法容忍林轩的女儿在后宫一日日强大起来——前朝与后宫的荣辱是一体的,若有一天林桑青的风头盖过淑妃,不论淑妃的父亲在前朝有多少死忠党羽,他和淑妃的地位都会受到威胁。
与其到时陷入被动,倒不如趁早出手,防患于未然,趁她还没有成长到与淑妃同等地位时予以铲除。所以季相联合自己的女儿,使了这样一招计,及早将林桑青送去冷宫居住,彻底铲断了她受宠的路。
而萧白泽,这个聪明睿智的皇帝,他怎会不晓得她是被冤枉的。在一个有着一夜之情的妃子和肱骨大臣中,他选择了保后者。
女人嘛,哪有江山社稷来得重要。
她完全理解萧白泽,也不怨他。
只是,只是心里有些不畅快罢了。
圣旨上命她即日起搬离繁光宫,林桑青便也没磨蹭,连夜搬了过去。她没抱有什么天真幼稚的幻想,估摸着自己一辈子都要住在冷宫里了,没有再搬回来的可能,她干脆把整个繁光宫都搬空了,就连悬挂在高处的装饰绢扇她都踩着高凳子取了下来。
住冷宫就住冷宫,她连天桥底下的桥洞都住过,还会害怕住在不见日光的冷宫里吗。
圣旨上让她搬到寒夜宫,可没说不许她带东西过去,繁光宫是她一手装修出来的,既然以后她不能住在此处,何必还把她花费心思挑选的东西留在此处,一并带去寒夜宫好了,也算是不便宜后来人。
犹如过路的响马,林桑青将繁光宫洗劫一空。
小小选侍并不金贵,按例只需派两位宫人服侍,甚至连设立的人数都没有规定,只要皇帝愿意,这宫里人人都是选侍。平日里与林桑青走得最近的宫女便是枫栎和梨奈,其余人鲜少进内殿服侍,是以,当内廷司的人询问将哪两位宫人拨去繁光宫时,林桑青头一个考虑的便是她们俩。
梨奈自是不用说,她是林桑青的陪嫁丫头,林桑青去哪里,她便要跟着去哪里。至于枫栎,她是宫里的人,要不要跟着她去寒夜宫受罪,要问过枫栎的意思才行。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林桑青没有美化冷宫的生活,她站在被搬空的繁光宫中,迎着摇曳烛火神情恬淡的问枫栎,“你要跟我去寒夜宫吗?那里很冷,倘使点了地笼也不暖和,且寒夜宫离主殿很远,取一趟炭火都要穿越整个皇宫,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会住在那里,与寒冷和孤寂为伴,你可还愿意跟我去?”
枫栎的眉目一如往昔温婉,她执一把竹扫帚清扫地面,语调柔软而清晰道:“她们都道您心如蛇蝎,但枫栎相信,您一定是被冤枉的。奴婢身处后宫多年,着实看烦了这些尔虞我诈,与寒冷孤寂为伴好过与狼虫虎豹为伴,娘娘,”她微笑着看她,“奴婢陪您去寒夜宫。”
林桑青展眉微笑,“好,可不兴反悔。”
其余留下的宫人只能等着被内廷司收编回去,重新为她们分配事情做。
林桑青自问她待繁光宫里宫人们不错,许是她曾经是个平民,骨子里没有达官贵人的傲慢劲儿,平日里她很少使唤她们做事情,繁光宫的宫人是宫里最悠闲的。
见她陡然从云端坠入深渊,宫人中有不少落泪的,不知是哭这场主仆情分,还是在哭别的什么东西。林桑青亦有些唏嘘,她让梨奈拿些银子出来,每人发了几两,也算是最后一次邀买人心了。
寒夜宫建在宫里最偏僻的地方,这里已许久不曾住人了,到处都是蜘蛛网,灰尘积得比温裕的脸皮还厚,桌椅板凳无一能用,简直比当初的繁光宫还要破旧。
幸好林桑青有先见之明,将繁光宫里家当全搬了过来,不若在这种恶劣肮脏的环境中住久了,人会颓丧成街边的乞丐的。
她带着枫栎和梨奈不眠不休清理了两天,光是擦东西的水就用了好几缸,总算把寒夜宫整理出来了。
由于年久失修,寒夜宫的窗户皆脱落下来,寒风呼呼往里灌,林桑青充分发挥了她的聪明才智,用斧子把破板凳劈成两半,钉在窗子上,暂时堵住了漏风的地方。
看上去是不大美观,但眼下还是先落下脚比较重要,等安顿好了,再好生捣鼓窗子也不迟。
整理好的寒夜宫看上去仍旧破烂不堪,但起码像个能住人的地方,不脏不乱,整洁有序,之前完全就是闹鬼的鬼屋。
住在这里像与世隔绝了一般,除了枫栎和梨奈之外,很少能见到其他活口。
杨妃偶尔会过来送些东西给她,劝她想开些,找些事情做做,别闷坏了。方御女来得更勤,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晓得可着劲儿的做桂花糖蒸栗粉糕给她吃,林桑青吃得打嗝都一股子桂花味。
人家是吐气如兰,她是吐气如桂。
林桑青觉得,除了寒冷和简陋外,寒夜宫还是挺不错的。有时夜里被冻醒,她会忘了身处皇宫的事情,只恍惚以为还在家中,她仍睡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明早醒来就会看到初升的太阳。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权利纠纷,一切都重归简单纯粹。
她原以为,她放弃了解释的机会,甘愿被降为选侍,搬进这冷如冰窟的寒夜宫,那些围绕着她的阴谋便能尽数散去。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住进寒夜宫的第十天,一则传言甚嚣尘上,谣言里涉及的主人公有两个,一个是她,一个是死去多时的柳昭仪。
传言说,柳昭仪不是自己吊死的,她死在林桑青手上。
起因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柳昭仪自戕之后,萧白泽并没有追究她家人的责任,他私底下吩咐魏虞以薄棺材潦草掩葬柳昭仪,并给柳昭仪的娘亲送了笔钱,不多不少,刚好够她养老。
那个虚无缥缈的梦便和柳昭仪她娘有关。
说是某一日正午,柳昭仪她娘突然觉得头疼难耐,疼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便去床上睡下了。正睡着呢,一道模糊的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梦里,哭哭啼啼的和她讲诉自己遭受的委屈。那道模糊的人影说,她并不是自愿上吊死的,是林桑青威胁她,说她若是不自我了结,她便派人去宫外杀死她的母亲。
那道模糊的人影还说,林桑青看上去与世无争,其实暗地里惯会耍手段,她害怕她真的会派人去杀死她的母亲,一时神志不清,便真的被迫上吊自杀了。
奔赴黄泉的路上,她愈想愈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所以她循着气息找到了这世上最亲的人,她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至亲的人,再由至亲之人将此事公之于众,她要揭开林桑青虚伪的面目!
柳昭仪她娘醒来后呆坐良久,倏然泪流满脸。
她想到了,那道模糊人影就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死的冤啊!
都说母爱是伟大的,柳昭仪她娘起身擦干眼泪,揣着萧白泽给的养老钱便上平阳城了。她日日在平阳官府门前击鼓鸣冤,每每有路人前来询问她有何冤屈,柳昭仪她娘便把女儿托的梦讲述一遍,一传十十传百,这平阳府尹还没接手这个案子呢,平阳城便人人知晓此事了。
鬼托梦诉冤情,为此事增添了不少的趣味性,忒适合茶余饭后闲谈。
路边的小酒馆里,几个糙汉子围坐在一旁,就着一壶老酒白话开了,“哎,你们都听说了没,宫里又出事啦,某位大人的女儿先是用巫蛊之术诅咒淑妃,被识破之后,皇上将她丢去了冷宫,现在又发生这档子神秘莫测的古怪事,若柳昭仪真是她胁迫死的,你们猜猜,皇上这回会怎么处置她?”
围坐在一起的糙汉子里有个光棍,年逾四十还未娶妻,平日里净做些无赖的事情,他接过话茬,先吐了口茶沫子,“呸,仗着有个有权有势的爹,什么都不用做,两腿一张便能享尽荣华富贵,而我们这些普通人,只能在地里刨食吃,面朝黄土背朝天,累得跟孙子似的,凭什么!”
先前说话的糙汉子嘿嘿一笑,“光凭有权有势的爹是不行的,听闻林昭仪面貌生得不赖,不若你以为皇上为何要纳她为妃?”
光棍不屑撇嘴,“什么好不好看的,有钱容貌就比西施还美,没钱就是东施,照我说,没准她比东施还丑陋不堪呢。”
一众糙汉子哈哈大笑,举着酒杯相互碰撞几圈,脸上带着市井之徒的张扬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