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完活后喘着粗气, 蹲下来吃野菜窝窝头。
很快一个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同他打招呼:“顾老师住在你家的这段时间, 亏得你们的帮衬了。”
贺松柏抬起头, 是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在同他说话, 面皮白净,语气很随和。
男人穿着粗布衣裳,手掌布满污渍, 也是一副刚干完粗活的样子。但贺松柏认得他,他便是鹤山的吴工。
贺松柏继续嚼着窝窝头,又硬又糙, 划着喉咙带起一阵干涩。他不咸不淡地喝了半壶的水, 湿润嘴巴。
吴工继续说:“青禾县的工程得赶一赶了,否则入了冬就不好干了, 我想让顾老师接回这个工程……”
贺松柏喝着水的动作微微停滞了片刻。
他哑着嗓子, 咳嗽了一声:“俺这种没文化的, 你跟俺说了也没啥用, 哎——”
他飚出了俺字, 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同吴庸说。
贺松柏平时干活也不多与人交谈,在别人的印象里沉默又孤僻,此刻他爱咋说话便咋说话, 故意装粗鄙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他不愿意跟顾工的学生多交谈,杀猪场的苦活耗费了他很多精力,他猫在树底下吃饭也是想不受打扰地休息一会。
吴庸温和地继续道:“你帮我同顾老师传达一下意见,劝劝他回来接这个工程。”
“顾老师心里大约是还记着我的气,如果是身边人的话,他会听一听。”
贺松柏不咸不淡地应了下来。
吴庸继续说:“我听说你家的阿婆以前留过洋?”
他坐到了贺松柏的身旁,仿佛同朋友闲聊一般。
贺松柏的困顿不翼而飞,他危险地眯起了漆黑的眼,沉默又阴沉的目划过一道光,看起来像是发怒了一般,孤僻又冷漠。
吴庸好似是听说贺松柏是河子屯出了名的二流子,他停顿了片刻,语气诚恳地问:“我冒犯到你了吗?”
“其实我没有恶意的。”
“我自己也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有海外的经历,至今还被下放到西北林场做劳动……”
贺松柏嚼着窝窝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俺不懂你说什么,吃饱了,该干活了。”
他吞完了手里的干粮,撂下了吴庸,扛着锄头到地里干活。
傍晚贺松柏扛着锄头回家,路过牛棚的时候停了下来,随口跟顾工提了句:
“你的学生让你回去看工程。”
顾工哎了一声,提不起劲地又躺回稻草堆里。
胡先知说:“吴师弟对老师已经是尽力了,他在努力地给你恢复名誉。”
“老师要能接回了工程,也不用干这种又脏又累的苦活了。指不定还能……将功折罪。”
顾工原本尚且算好的心情,被“将功折罪”这个词浇灭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清者自清。”
胡先知又说:“顾老师该不会到现在还怀疑吴师弟吧?您不要被孙翔故意留下的那句话迷了眼,故意跟自个儿过不去。”
顾工没说话,闭目养神,兀自掰着手指算着赵兰香几时回来。
……
赵兰香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提着沉甸甸的箱子风尘仆仆地回到了n市。
原本去的时候提的是半满的箱子,回来的时候箱子被冯莲塞得满满的,都快扛不动了。
贺松柏一口气干完了全天的活,快活地踩着单车去火车站接对象。他双脚蹬着凤凰车,足足蹬了十几里的山路,又辗转坐了汽车,他搭的是末班车,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夜色浓稠,街上人烟稀少。
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候车厅里抱着行李快要睡着的对象,心尖直颤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回来了。”
他垂头盯着那乌黑的发旋,闷声说。
赵兰香原本困得快要点到木箱的下巴,突然停了下来。
她高兴地抬起头,见到了同样风尘仆仆的男人。他麦色的面庞沾了灰尘,脏兮兮的,唯独那双漆黑的目,却依旧精神奕奕,仿佛溢满了光似的。
贺松柏把她的箱子扛起来,背在身上。
他说:“饿了吧?”
赵兰香点点头,摸了摸肚子。
贺松柏从兜里掏出了热乎乎的玉米棒,这是他刚下车的时候从一户人家那花了五分钱讨来的。
赵兰香接过了男人手中的食物,甜甜地啃起了清脆的玉米。
贺松柏双手扛着木箱,沉默地跟在对象的身后,他漆黑的目直勾勾地盯着对象窈窕的身影,发起了怔。
直到走出了火车站,他才吭声:“我没把单车骑过来……”
从乡下骑单车穿过漫长的山路到市里,那简直是得骑到半夜都赶不过来。而且她身子骨娇气,禁受不住那么长时间的颠簸。
然而现在……末班车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