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作者有话要说:  贺松柏看起来像狼狗,其实他是小奶狗,可怜的小奶狗

第10章

赵兰香回到房间后看见了桌上好好放着的那叠零散的钱,擦拭着头发的手不由地一滞。

煤油灯暗淡的灯光投在她素净的脸上,她看着这些钱不由地抿了抿唇。这个家太穷太穷,穷得超乎赵兰香的想象。连三餐都吃不饱的人还谈何幸福可言,赵兰香觉得她应该开始做点什么,好改善改善这个家庭窘迫的境况。

贺三丫和祖母躺在床上,她幸福又满足地舔舔嘴巴。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