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贞娘吩咐暖语叫了六子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六子瞪大了眼睛,傻愣愣的看了贞娘一眼,又吓得连忙低了头,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晚上许怀安满腹心思的一进后宅,就看见丫鬟豆蔻满面忧色的禀报:“老爷,奶奶病了,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日了。”
许怀安大惊,快步走到卧房,见妻子依然睡着,女儿和儿子都守在一旁。
“怎么回事?你娘怎么了?”
“娘早上起来就喊头晕,不舒服,我想去告诉你,可娘说你公事繁忙,不让我们打扰,我让人请了大夫,大夫说”贞娘可怜兮兮的眨巴着乌黑的杏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说什么?”许怀安着急的问。
“说我娘是余怒攻心,肝郁气滞,上次大病刚缓过来点,这不,又勾起了一点病根,就倒下了,不过大夫说将养些日子,吃上几幅药也就好了,只是不能生气”
许怀安皱紧了眉头,不满的道:“谁惹你娘生气了?纯哥儿,是不是你?你又淘气了?”
纯哥儿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不是我,不是我,我这些日子可乖了,我才没淘气,没气我娘呢”
贞娘叹了口气,道:“不是纯哥儿。”
“那是谁?这些丫鬟?”许怀安森冷的目光扫过身边的几个丫鬟,几个女孩子都激灵打了个冷战。
“不是,爹,咱们去你书房说吧!”贞娘搀着许怀安去了书房,给许怀安满了一杯茶,才道:“是张家太太昨日来给您提了一门亲。”
许怀安一愣,脑袋有点没转过来:“什么?给我提亲?”
“说他们家的太太的庶出妹妹,长的标致,要说给您当姨娘”
许怀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脖子上的筋都跳出来了,这件事,他听范县丞跟自己提过一次,他拒绝了,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心动,自己半生苦读,好容易过了官,当然也有过红袖添香的念头,可每每看到妻子那双枯柴似的手,和手上每年都犯的冻疮时,他就暗暗的骂自己寡情薄幸,怎能辜负这样一位贤妻,加上刚到嘉定,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自己去熟悉,去琢磨,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很快就没了那些旖旎情思了。
“胡闹!”
贞娘轻轻一笑:“您也知道,我娘这么多年一直觉得自己大字不识,配不上您,这颗心啊,一直七上八下的悬着,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可达易友,富易妻的事也不是少数,我娘存了这份心思,那张家太太再一说这事,她怎么能不病呢,不给您说吧,是她不贤良,给您说了,又怕将来自己被弃,这”她语气平静而轻快,甚至带着一些戏谑,明亮的灯光下,一张雪白的小脸,梨花般甜美静谧,可若仔细看那双眼睛,就会分明看见森然的冷酷,和冰冷的嘲讽。
许怀安深吸了口气,半晌,才涩涩的道:“贞儿,你娘是我的结发之妻,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她劳碌奔波,受尽艰辛,我会跟你娘说,我绝不会纳妾!”这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语气坚定,贞娘反倒是一愣。
她知道自己对男人充满了怨憎,即使对面站着的是自己的父亲,那些来自前生久远而清晰的记忆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那些恩爱,那些海誓山盟,那些情丝缠绵,不过是荒唐的笑话而已,自己不管怎样的付出,得到的不过是利用、抛弃甚至绝情的杀戮而已。她的心历经沧桑,即使那伤痕上裹着厚厚的坚硬的茧,可那刻在心底的痕迹仍然是在的,仍然在警醒着她。
不管将来怎样,至少这一刻,父亲是真心的,贞娘眉眼盈盈的看着父亲,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敛去了寒冷,多了几丝温暖,她笑了一下,柔声慢语的道:“女儿明白了!赶明女儿找丈夫,定然也要找一个像爹您这样,有担当有情义的大丈夫!
☆、203第五十三章
许怀安被女儿的话说的脸有些发热,不过心里倒是很温暖,看着贞娘,笑道:“小丫头,净胡说。”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爹,您这是怎么了?这几日,我瞧着您似乎是有什么难事?”
“是衙门的一个案子,唉,说了你也不懂!”许怀安坐在太师椅上,端了茶杯浅尝一口,皱了皱眉。
“爹,您不说,怎么知道女儿不能为您分忧?”贞娘笑的很平静,这样的笃定从容让人没来由的就生出一种信任感来,许怀安看看女儿,心中一动,这女儿自小就聪明的异乎寻常,又有姑姑梦中指点,六岁就会写字、读书,脑子里的主意完全不同于一般女孩,也许想到这里,他忙坐直了身子,让贞娘坐下,跟贞娘说起一桩事。
原来,五日前,嘉定县大泽乡望溪村一家宋姓人家来县衙递了状纸,状告自家的儿媳玉奴勾结奸夫,谋害了宋家的儿子宋大郎。许怀安派了捕快和仵作前去调查,带回了尸体和玉奴,并且调查得知,这玉奴是邻村谷丰村江家女儿,自小风流袅娜,成日在家门口卖弄风骚,勾得村里的浪荡汉子赶着上他们家门前晃悠,江家不过是个稍微殷实点的农户,怕这女儿惹出祸事来,十三岁就将女儿嫁了宋家大郎为妻,婚后半年,宋大郎经常出去帮工,玉奴就勾搭上了村里的一个屠户,俩人在一起鬼混被村里的人撞见过好几次。宋大郎听说,揍了玉奴几次,那玉奴却是个泼辣性子,哭天喊地的闹得半个村子都知道了,非说自己是冤枉的,谁家敢说几句,就冲过去跟人家厮打撒泼,弄得村里人见到她都要绕着走。
十一月初三晚上,玉奴忽然尖叫着冲到婆家,说宋大郎暴毙,公婆和宋二郎跑去一看,见宋大郎仰首躺在床上,嘴巴大张,面色狰狞,周身却没有一点血迹,宋家人当即绑了玉奴,送到祠堂,请族长做主,族长却是懂些律法,让宋家人赶着上县衙来报官。宋家人一口咬定是玉奴害死了宋大郎,那玉奴却撒泼打滚,死不认罪。仵作验尸,却发现宋大郎并非死于中毒,而周身并没有半点伤痕,这个案子竟一时难以判断了。
这几日许怀安和范县丞等试了很多法方,可那玉奴却是个有狠劲的妇人,动了夹棍双手血肉模糊依然不肯认罪,并在大堂上疯狂的喊冤,指责县老爷冤枉民妇,是因为逼奸不遂,县丞和衙役们狼狈为奸,冤枉了她,弄得县城一时流言蜚语,议论纷纷,让许怀安大感头疼。
贞娘垂下眼帘,表面风轻云淡,内心却翻江倒海,因为她想起了这桩案子,在前生,她还在镇江林府做丫鬟的时候,听说过此事,这件案子轰动了整个江南,当时的县老爷没有找到证据,无可奈何的放了那妇人,谁知死者的娘是个极有傲骨的妇人,死活不肯松口,层层上告,最后在案发两年后这案子居然一直告到了京城的大理寺,当时的大理寺丞胡放审理了此案,并亲赴江南开馆验尸,终于发现了凶器和死因,当时的知县因为此案被革去了官职和功名,胡放因此成了名动天下的青天老爷。
“我这几天因为此事心烦意乱,此事不知怎么惊动了知府大人,今日上午派了人来问,只是,这玉奴十分狠辣、刁钻,这个案子真是”许怀安放下茶盏,十分郁闷的捻着胡须。
贞娘安静的一笑,淡淡的说:“前几日听厨娘宋大娘跟人聊天说起女子的不易来,每日给男人洗衣煮饭,收拾家务,有时还要给男人钉马靴,她男人却镇日只知道吃酒打骂于她,她说有时恨不能将手上的铁钉钉进男人的鼻子”
许怀安开始听贞娘说起妇人的闲话,有些不解,听到后来眼睛霍然睁大,一下子站了起来,将手边的茶盏带翻了,茶水撒了一案,他无心查看,只是惊喜的看着女儿,仿佛面前这个柔美微笑的女孩是天上下来的仙女。
“贞儿,贞儿”一时之间,许怀安想不出什么语言来形容心中的激动,他搓着手,兴奋的拍了拍女儿的头,就冲出了书房。
两日后,县衙公审玉奴,仵作出示了最新发现的证据,在死者宋大郎的鼻孔里发现了长约三寸的黑褐色铁钉,玉奴俯首认罪,被判秋后问斩。许怀安官声大震,都赞许知县为官清正、无私不恶、执法如山、断狱如神。师爷的劝告下,给谢大人备了一份厚礼,谢成彬很高兴,将此事上报了朝廷,当然对自己在此案中的英明神武毫不客气的褒奖了一番,也顺便提了提许怀安的功劳,估计今年的考评,许怀安应该能得个优。
其后半年,怀安励精图治、革除弊端、恩威并用、大兴心学、劝农课业,跟地方官吏、乡绅相处融洽,使得嘉定一方路不拾遗、百姓安居乐业。
及至四月,京城传来消息,已经找到了杜大壮父子,爷俩回京城处理京城的店铺和房产后就来江南找许家。杜氏听闻这个消息,喜的眼泪涟涟,日日企盼。
这日,快班的捕头马豹子进来禀报:“大小姐让在镇江找的那个女人已经找到了。”
贞娘大喜:“真的吗?她还好吗?还在林家做厨娘吗?她身体好不好啊?”
马豹子苦笑,一个月前,自己接到大人的命令,为大小姐去镇江林家找一个人,说是林家的厨娘,叫月娘。大小姐的要求很奇特,只是让看看,暗访一下这个女人好不好,可是“大小姐,这个,这个月娘,我给您带回来了!”
“带回来?”贞娘一怔:“她是自己乐意跟你回来的吗?”以她的了解,月娘是个极为特异的女子,不愿意受拘束,不愿意遵守常规,还总是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非常的特立独行。
马豹子苦笑:“是这样的,我到了镇江林家后,打听到这个月娘已经不在林家做厨娘了,我好不容易打听到她自己租了一间小房子,住在比较偏远的郊区,找到地方后才发现,她病的非常重,我想大小姐让我打听此人,肯定是有用意的,所以就给她找了大夫,稍微好转之后,本打算走的,可她只有孤身一人,身边没人照顾,我怕她此后病情加重,只好”
贞娘的眼睛迅速的绽放出炫目的光彩,有些慌乱的说:“快,将人抬进来,放到,嗯,放到客房,暖语,快帮忙收拾一下”
暖语答应一声,急忙带着豆蔻帮着马豹子将一个昏昏沉沉的女人给抬了进来,暖语一直纳闷,是什么人这么重要,让大小姐这么重视,一看躺在床上的女人,着实吓了一跳。
十分消瘦,一张蜡黄的脸基本看不到任何血色,半张脸上都是麻子,耷拉眉,趴鼻子,浑身散发着酸酸的味道,只有一头秀发还算乌黑亮丽,勉强能入眼。
这就是小姐惦记了好久,执意寻找的人?
☆、204第五十四章
一个月前,贞娘告诉许怀安,去世的姑奶奶托梦要她找一个人,并且给出了这个人的具体地址和名字,许怀安将信将疑,派了马豹子去寻找,贞娘日夜惦念,常常让暖语去问问有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