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性子急,拎起院子里的一只篮子,抓住杜石头就走,边说:“爹,等会回来跟你说,走,咱先去摘。”
杜石头晕头转向的被贞娘拽上了山,带着贞娘去了一处山谷,那里密密麻麻的绿色灌木,下面都是红色或绿色的番椒。贞娘见了大喜,伸手就摘,还告诉杜石头:“石头哥哥,快,帮我摘,越多越好!”杜石头摸摸鼻子,郁闷的答应了一声,一边帮忙摘一边问:“这东西有啥用啊?”
“这东西能做菜,能做酱,滋味辛辣特别好吃,等我做得了给你尝尝,包你喜欢。”贞娘心情极好,感觉像天上掉下来宝一样,有了这番椒,就可以做辣酱,可以做菜时往里放些,贞娘爱吃辣,原本每顿都无辣不欢的,现在每天吃的都觉得没滋没味。
杜石头听见贞娘能用这个做吃的,也挺高兴,心想这回有口福了,动作越发快了起来。
没等太阳下山,俩人就摘了满满一篮子番椒回了家,贞娘利索的将番椒分成两堆,一部分放在院子里晒着准备做干辣椒,一部分放在屋里泡在大盆子里,准备做辣酱,又挑出几个来细细的切成丝,打了两个鸡蛋加点盐搅匀了,在锅里放上油,等油开了,将蛋液倒进去,耐心的等着蛋液凝固成一个圆饼,再用铲子翻个个,成了,番椒鸡蛋盛在盘子上,金黄碧绿,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看得杜石头直咽口水。
中秋节是团圆日,家家户户都聚在一起吃饭,杜大状每年来妹妹家,和妹妹一家一起过节,他和许怀安坐在炕上,穿着白色苎麻的褂子,露出结实的肩膀,看的人还以为天有多热呢,对面坐的许怀安已经穿了鸦青色的夹袄,俩人完全是活在俩个季节似的。
杜大壮很喜欢这位文绉绉的妹夫,他大字不识几个,认为有学问的人都是文曲星转世,是了不起的人,所以对许怀安十分推崇。
炕桌上摆了四个菜,一个酱肘子,一盘土豆炖茄子,一盘豆角丝炒肉,一盘花生米,郎舅两个正在对饮,见贞娘又端上一盘鸡蛋来,杜大壮笑呵呵的道;“贞儿回来了,来舅舅尝尝我外甥女炒的菜,滋味咋样?”说完夹了一大块放进嘴里,先是鸡蛋滑嫩的口感和浓郁的蛋香,然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香辛辣滋味慢慢的蔓延开来,杜大壮十分惊喜:“嗯,这是啥味道啊?怪,怪好吃的,你们尝尝。”
杜氏领着儿子又端了一盘子凉拌黄瓜上来,听见哥哥说贞娘炒的鸡蛋味道好,笑道:“这丫头刚刚跟你们家石头上山采了一大堆的什么番椒回来,说着东西好吃,刚才就是用这个番椒炒的鸡蛋,我也没吃过呢,相公,你尝尝看好吃不?”
许怀安也夹了一筷子,辛辣的滋味堪比杯中的酒,他不由得吸了口气,道:“虽有些清香,可辛味更胜,吃大嘴里回味不凡,嗯,不错。”杜石头见了也跟着吃了一口,辣的扒拉几口饭,道:“这东西,倒很下饭。”
杜氏和纯哥儿也尝了口,也是辣的直吃饭,贞娘笑道:“这东西下饭,还祛湿暖身,等我做成了辣酱,管保你们都爱吃,这天渐渐冷了,娘,咱用辣酱配了馒头卖,肯定大家都爱吃,都来买。”
杜氏笑道:“你这个小财迷,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啊,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么有心思,也好,我觉着这东西比那盐菜更有滋味,还下饭,若真做成酱,许会比原来好卖些。”每到冬季,出来闲逛的人少了,多是那些做工的人出门,杜氏的馒头就不好卖,加上许怀安每到冬天就病,咳嗽的厉害,不能去学堂教书许家的日子就不好过,全仗着杜大壮的接济才能熬过去。
许怀安看着女儿莹润的小脸,叹了口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若不是因为自己没用,女儿何至于这么早慧,才六岁就要为家里生计谋划?
杜大壮听了呵呵笑道:“好,我外甥女能干又聪明,做得了辣酱先给舅舅尝尝,若真是好吃,舅舅帮你介绍给那些朋友,让他们都尝尝。”
贞娘眼睛一下子亮了,璀璨的如同夜晚的星子,眉宇间神采飞扬,映得这屋子似乎都亮堂了起来。
“那一言为定,舅舅。”
杜石头看了她稚嫩的小脸上瞬间升腾起的兴奋和强大的自信,筷子顿在了半空,不知为什么觉得心情似乎也跟着愉悦起来,对贞娘这辣酱充满了期待。
番椒晒了几天之后就全都起了皱,干了,贞娘拿了剪子将晾干的番椒一个个的剪成碎末,刘家的翠姐隔着篱笆见了觉着有趣,也拎着剪刀过来帮忙,俩人对着坐在小杌子上,边聊天边剪番椒。纯哥儿被贞娘使了剥蒜,也拿了小盆坐在门槛上,不情不愿的剥蒜。
翠姐见纯哥儿噘着小嘴嘟嘟囔囔的就笑:“你家纯哥儿不乐意干就让他一边玩去呗,那么点活一会咱俩自己弄就得了呗。”
贞娘看了弟弟一眼,笑道:“你不知道,他可淘了,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钻哪去了,我才不是为了让他干活,主要是让他老实的待会,你不知道昨儿我让他给我舀点水,他贪玩,非要上了缸沿上,差点跌到水缸里头,把我吓得呀,我娘回来好好的揍了他一顿,不然你以为他会这么听话?”
“那水缸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是出了事,可多吓人呢?”翠姐又神神秘秘的道:“我娘今儿领了我大哥相亲去了,也不知道咋样了?”
“相亲?谁家的啊?”刘家大儿子刘大虎今年都十八岁了,按说早该议亲了,可刘大虎虽长的膀大腰圆,人却腼腆,见了姑娘就不说话,脸红的像红布,手都不知道摆哪好,相了几个姑娘,都因为姑娘嫌他不说话,怕是个结巴子,不愿意告吹了。刘二虎定亲都两年了,就因为哥哥的婚事不成一直不能成亲,刘大娘急的不得了,镇上的媒婆都找遍了,只为给儿子求门亲事。
“说是镇西头开茶馆的李家姑娘。听说也十八了,先头定过亲,那男方家有了功名,就找借口说女方行为不端退了亲,李家姑娘因此耽搁了婚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李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也急的不行,可这名声的事是大事啊,很多人家都不乐意,我娘先头也不乐意,那乔媒婆好说歹说的,我娘又托了人去打听了,说李家这姑娘为人最是端庄温柔,模样性格都好,就是因为有次去庙上进了香,被两个地痞盯上了,出言调戏了几句,那男方家就找到这么个借口跟她退了亲事,另聘了方典史家的小姐,说起来这李家姑娘也是可怜人,我娘这才动了心思,领了我哥去相看的。”翠姐得了这样的秘闻,十分得意,行云流水般跟贞娘详尽的说了来龙去脉。
贞娘眸色微暗,抿抿嘴,这样的事不算稀奇,“贵易友,富易妻。”她在林家在王府里听的多了,便是丫鬟和小厮里也有那想攀高枝的,弃了原本相好的姑娘,去攀那一等丫鬟的,只为在主母面前博个好前程。只是这男方家也缺德了些,为了退亲竟想出这样的借口,生生毁了姑娘的名声,此后这姑娘便是再嫁也很难找到如意的人家了,也有相似情况的姑娘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自尽或是出家的,名声对女孩来说比命都重要,怎么能为了自家的前途就生生毁了人家的名声,可见这男方家也是自私自利,凉薄寡恩之徒,没有嫁进去,未尝不是幸运。
贞娘叹了口气:“若相看成了,这李家姑娘就是你嫂子了,你要 好好待她才是。”
☆、第九章
翠姐见贞娘一副大人口吻,也装出些端庄来道:“那是自然,这李家姑娘如真是个好姑娘,我自然是要好好待她。”
贞娘笑道:“你这样的小姑,原也是她的福气呢。只是不知道你那雉鸡牡丹绣的如何了?”
一说到绣,翠姐的脸就垮了下去:“别提这个,提起来就烦,我师傅总是说我少了天赋,让我耐下性子来,贞娘,你都不知道整天在家里坐着,对着绣图实在无趣,我宁愿跟三哥下地,都比这样强。”
贞娘笑了,这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翠姐农活干的巧,家事、厨艺也都很好,只有这刺绣始终不得其法。
贞娘剪好番椒,又将花生、姜和蒜都切成细末,在锅里放上油,将豆豉、蒜末、姜末倒进去翻炒,一会就出了香味,又将花生碎、番椒碎、盐、芝麻、五香粉、白糖放进去炒匀,炒了一会再倒些酱油,煮开,等到番椒酱里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来就完成了。舀起一勺来尝尝,又香又辣,味道十分可口。贞娘满意的点点头,用碗盛了一碗给翠姐带回去,并且告诉她这辣酱可以用来抹在馒头上吃,也可以当咸菜吃,很下饭。
翠姐用手指点了一点放在嘴里,被辣的直吸气,吧嗒下嘴说味道很特别,欢天喜地的走了。
晚上杜氏回来见女儿做得热气腾腾的饭菜,心里又是安慰又是心酸,贞娘忙安慰杜氏:“娘,我做好了辣酱,您瞧。”她将大部分辣酱都装进了一个大坛子里,放在厨房靠近门边的阴凉角落里,在一个盆子里留了些,她舀了一碗端上炕桌,桌上已经摆了一大盆热腾腾的白菜炖土豆。红彤彤的辣酱一上桌,纯哥儿立刻欢呼起来,这些日子跟姐姐长吃辣的,让他很快适应了这种刺激的味道,少少的挑了些辣酱放在馒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股咸滋滋的辣味就弥漫在口腔里,因为多了芝麻油和白糖,这种辣味并不太过刺激反而多了鲜和香味,让人欲罢不能。
杜氏吃了几口蘸了辣酱的馒头,满意的笑道:“贞儿,这辣酱果然好吃,明儿给你舅舅送去些,他今天还说起来这辣酱来,惦记着呢!”许怀安也尝了尝,点头称是:“给我也拿上一点,给学堂里的先生们都尝尝。”
贞娘见自己的手艺被父母认可,十分开心,忙点头答应了。又道:“娘,这天也冷了,买馒头的人少了,咱明儿在舅舅那里支上灶,炖些热汤,放上些辣酱,跟着馒头一起卖,又暖和又好吃,那些买馒头的人都是些干苦力的,咱卖两个钱一碗,肯定好卖。”
杜氏看看丈夫,许怀安思忖了一下道:“这汤用什么煮呢?煮肉汤是最好,可这俩个钱一碗咱就得赔,煮菜汤,能有人吃吗?”
贞娘胸有成竹的道:“这个我想过了,我跟那卖肉的老板商量一下,让他每日把卖剩下的大骨头留给咱们,用来煮汤最好不过了,几根大骨可以炖一大锅汤,放些白菜土豆进去,又好吃又有肉味,再放些辣酱进去,本钱便宜,咱也能卖上价。”
许怀安听了笑道:“你这孩子,鬼主意真多,这个主意好,只是你娘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吧?要不我去帮忙?”
贞娘忙摇头:“爹,你身子不好,还是我去吧,加上有石头哥哥搭把手,能行,你帮忙带纯哥儿吧,学堂要是不忙你就带着他去,正好让他学点字,省的老跟个野小子似的,就知道玩。”
纯哥儿立刻从碗里抬起脑袋来抗议:“我不是野小子,我会三字经。”
贞娘笑道:“是吗,你啥时候会的,说来我听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纯哥儿摇头晃脑背了几句,卡住了,挠挠脑袋,瞪着大眼睛道:“然后是啥来的?爹,我忘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沮丧,表情十分复杂,看的几个人哈哈大笑。
一家人准备了几日,杜氏把这主意跟哥哥商量了一下,杜大壮十分赞同,把辣酱分给伙计和朋友们尝了,得到了一致好评,杜大壮十分得意,让杜石头帮着姑姑把铺子里的灶整理了一下,又买了些柴火,铺子里剩下的木头废料也给了杜氏,留着生火用。
老天爷偏帮许家似的,第六天上居然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天气一下冷了下来。
杜氏和贞娘寅时就到了铺子上,杜石头帮着生火将锅放在灶上,贞娘站在小杌子上,将焯过的骨头放进去,拿了舅舅的土烧酒倒了一些进去,杜石头看了就皱皱眉,贞娘笑道:“这个去腥气,告诉舅舅,等赚了钱,我给他买上好的汾酒喝。”石头挑挑眉,没吭声,继续拉风箱,炉火红亮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上去很健康。
贞娘将骨头炖上,又去削土豆皮,扒白菜帮,杜氏将馒头放进笸箩里,用白色棉被盖好,放在灶边热着,将辣酱盛进盆子里,一面笑着跟石头说:“你一大早就来帮忙,还没吃饭吧?一会汤好了你先喝,吃上几个馒头,大小伙子得吃饱饭才有劲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