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斐亚然眼底不禁沉了沉——
看来他送给西泽尔的这条项链,对西泽尔造成的伤害,远比他之前预估的还要严重。
深吸一口气,再度安抚一番因为之前的疼痛而浑身颤抖的西泽尔,斐亚然稳了稳微微颤抖的心脏,这才跪下身,想要帮西泽尔把颈下的吊坠取出来。
“师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雪魔的呼声。
微微侧首看向雪魔,斐亚然询问地看他。
旁观了斐亚然与那魔兽,从追捕到俘获,再到戏剧性地两两相认,抱头痛哭全过程的雪魔,虽然从斐亚然的动作中,察觉到了那魔兽对师父来说似乎很重要,但无论怎样,师父都不该对一个魔兽如此毫无防备。
所以,即使明知道那魔兽是师父的软肋,接下来的话,也极有可能会触怒师父,雪魔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师父,它不管怎么说,都是魔物。”
因堕落而被污染的魔物,无论曾经的形态为何,都已经有一颗彻底被染黑的心和灵魂,即使那魔兽此刻表现得再温和,雪魔却时刻记得,对方在魔界威名远播的赫赫凶名。
雪魔知道,师父很强,强到他根本无法探知对方的实力底线,但即使如此,师父也不应该如此轻易地,把自己送到可以被那魔兽轻易伤害的位置上。
在魔域生存多年,雪魔早已看过这世上最残忍也最深重的黑暗,所以他知道,对魔族来说,与美好相关的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假象。
所以,即使那魔兽曾经或许真的与师父有过渊源,师父也不该如此轻信对方。
斐亚然闻言,眼底却连一丝波动也不曾有。
雪魔的意思,他其实明白,但正因为明白,他才更不会有丝毫动摇。
转回身望着西泽尔仿佛浸泡着鲜血的双眸,斐亚然回给对方一个安抚的微笑——雪魔不懂,因为他不曾见过西泽尔曾经最真实的模样。
它曾是世上最善良纯洁的生灵,斐亚然甚至想过,或许就连希伯来神话中,被上帝赋予七美德的天使,都不会有西泽尔这样温暖美丽的灵魂。
而且,从西泽尔至今仍把残有光明之力的项链,倾尽全力地保存完好这点,就能看出,即使化身为魔,西泽尔也从未忘记过去的一切,更没有忘记过他。
所以,对于这样全心全意守护着他们共同回忆的西泽尔,斐亚然也会给予相同的尊重和信任。
对身后扔执拗望着他的雪魔,轻轻摆了摆手,斐亚然的态度,至此已经十分明确,并且不会再有丝毫改变。
看明白这一点的雪魔,对至今仍保有一颗柔软内心的师父简直无奈了,但同时,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会哭会笑,心中尚存温暖的师父,比之前漠然面对杀戮,冷酷到令人心头发寒的模样,要让他安心太多。
所以,即使心中对那魔兽仍存有防备,雪魔却也只能紧绷起神经,目不转睛地注意对方和师父的每一个动作,时刻准备英雄救美。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凯恩,对斐亚然的做法,却并不像雪魔那样无法理解。
曾经在艾泽拉斯,所有精灵都知道,精灵王的学生翡翠,与独角森林的独角兽王子,自小交情甚笃。
所以,对于翡翠在见到魔化的独角兽王子后,情绪波动如此强烈,凯恩并没有太多意外——
因为如果换做是他,在有生之年能够再见蓝斯老师一面,大概会比现在的翡翠,更加狼狈吧。
西泽尔如今虽然已经堕落成魔兽,但心思细腻程度,却丝毫不减当年。
他现在虽然再不能成言,但对于那魔族话中暗藏的深意,他却在转瞬间,就已经想得分明。
垂眸看向翡翠,从这样的角度,西泽尔只能看到对方散落在空中的零星银发。
他其实很开心,也从未奢望过,在这漫长无边的黑暗中,还能再一次见到翡翠。
也很开心,即使他如今如此丑陋,翡翠对他也还是一如从前。
翡翠甚至亲吻了他的断角,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那天一样,美丽又温暖,仿佛破晓之后,照亮世间一切黑暗的第一缕光。
血红的眼中水光闪动,在斐亚然专注的目光中,西泽尔缓缓向后退了几步,而后,在斐亚然微微询问的眼神中,弯下四肢,完全趴伏在斐亚然面前,而后转动身体,仰躺着,把最最脆弱的颈项,不留一丝防备地交予斐亚然——
“西泽尔,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让独角兽王低下高贵的头颅。”
幼时,父亲曾温柔而坚定地如此叮嘱西泽尔,带着对下一任独角兽王殷殷的期盼,和生而为独角兽源自灵魂的骄傲。
这些年,即使身处最深的黑暗之中,西泽尔也没有一刻,忘记过父亲的话。
但此刻,在翡翠面前,他愿意舍弃最后的骄傲,把自己的生命,毫无保留地交予对方,就像翡翠信任他一样。
血红的双眸倒映着翡翠柔软的眉眼,西泽尔弯了弯眼睛,再一次确定,比起之前只能看到翡翠零星发梢的姿态,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能够把翡翠的每一根发丝,都映在眼中的模样。
在他和斐亚然身后,原本看到西泽尔有动作,浑身紧绷随时准备攻击的雪魔,在看到这一幕后,也忍不住沉默了——
魔族擅长伪装和欺骗,但哪怕是最狡猾的魔物,也绝不会把这样献祭般不留丝毫防备的姿态,展露在任何人面前。
他忍不住苦笑了下——是不是所有和师父沾边的魔族,不管是他还是凯恩,抑或那正躺在师父身前,乖顺无比的魔兽,在面对师父时,都会变得不正常起来。
其他人在想什么,斐亚然现在根本毫不关心。
此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无疑是身前不远处,那被牢牢嵌实在西泽尔颈中的翡翠吊坠。
斐亚然不知道西泽尔由光明极致的独角兽,堕为魔物的过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毫无疑问,那密密麻麻仿佛龙鳞般生长在它颈上的鳞片,一定是西泽尔在魔化过程中,为保护秘银项链才催生而出的——
浑身上下最为坚硬的地方,竟是为了保护对它伤害最大的翡翠吊坠。
这样的西泽尔,让斐亚然连“傻”都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强压下心底的战栗,尽早为西泽尔取出那吊坠。
手指轻轻贴上那片三指宽的黑色鳞甲,斐亚然隐约能够感知到,在那后面,西泽尔时强时弱的心跳,正从更深处传来。
指尖微颤,斐亚然这才明白,在那对魔物伤害极大的翡翠吊坠之下,竟然就是西泽尔最最脆弱的心脏。
喉中像堵了一大团棉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垂眸掩去眼底快要汹涌而出的水汽,斐亚然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太害怕了,害怕再弄疼西泽尔。
西泽尔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张嘴想要舔舔斐亚然。张开嘴后,他才想起来,他已经再也无法用这样的方法,安慰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