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高深的皇家侍卫们用尽最大所能将软轿抬的又快又稳,一盏茶的功夫便抵达了皇宫。太医们已经在小皇帝住的未央殿等着了,肖福也不安的在殿门口来回打转,就盼着自家主子能平平安安的早点回来。
夏熙其实并不是毫无感觉,只是脑袋晕的厉害,太阳穴周围又一阵阵的疼,根本睁不开眼。他能感觉到软轿的轻微摇晃,然后被谁极为小心的放到宽大的龙床上,依稀闻到熟悉的龙涎香。甚至能感觉到太医拆开纱布查看伤口的动作,还有周遭传来的抽气声和压抑的惊呼。
其实伤口只是因为泡过水,所以表面看起来比较严重而已,可连太医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出什么岔子。今夜的未央殿注定灯火通明,不说肖福和手下的宫人们,唐漾和江衍也担心的全没离开,就连小皇帝之前收进宫的其他三位公子都不知从哪得到消息赶了来。
打头的自然是小皇帝用得最多的暖床一号池公子,有些焦急的问肖福:“陛下到底怎么了?是头疼又犯了吗?”
池清逸只知道今夜有很多太医去未央殿看诊,并不知小皇帝曾失踪了整整一天一夜的事,见肖福的神色有些含糊,便直接往内殿走:“我要去见陛下。”
没有小皇帝的旨,肖福不敢像上回那样拦人,只能犹豫着说:“池公子,陛下是发热,太医说……”
就在这时唐漾走了出来,“……池公子。”
虽然曾听过很多次,唐漾却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位池家堡少堡主。只一眼,便明白了小皇帝把人弄进宫的原因。
对方竟完全当得起君子如玉这四个字,墨发青衫,仿若修竹,相貌上俊逸不凡,气质上也完全不像江湖人,反倒像温文尔雅的书生。
唐漾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池清逸见到唐漾,倒是大大方方的拱手回了个礼:“唐世子也在?我不放心陛下,所以来看看,不知陛下现在怎样了?”
“陛下还在昏睡,一直没醒。”唐漾从池清逸眼底察觉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担忧,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夜已深,池公子不妨先回去,等陛下醒了再来。”
池清逸皱了皱眉,眉宇间的担心更甚,“无碍,既然陛下没醒,我就在这等吧。”
唐漾能看出他的担心不仅全无作伪,还尽力掩饰了三分,根本和传闻中的被小皇帝强留在宫中不符,而是自愿留下,——甚至明显对小皇帝抱着真心实意的喜欢。
如果单按身份看,世子的地位自然更大,可若单论小皇帝‘后宫’的份位,池清逸的资历绝对无人能比。可他就那么态度平和的等在门口,安安静静,不骄不躁。
唐漾的醋意浓到都要把自己给淹了,一时间看池清逸哪里都不顺眼。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办:太医已熬好了药,却死活给小皇帝喂不进去一滴,不是闭嘴不喝就是尝了之后便吐出来。
没了野蛮喂药的容战,夏熙自然任性到肆无忌惮,口中的苦味让他头疼的更厉害,隐约听到帐外人的低低私语。
“……你怎么反倒把药碗放下了……”
“……陛下一闻药味就喊头疼,实在是……”方才还自告奋勇的顶替江衍的唐漾也败下阵来,看着小皇帝难受的模样实在是心疼到舍不得逼他分毫。
“让我来吧。”池清逸走进来,坐到小皇帝身边去按揉他的太阳穴和眉心,动作仿佛演练过无数遍一样自然,并一边轻抚他的头发一边在他耳边柔声哄:“只有喝了药病才能好,喝了就不难受了,喝完再吃甜甜的桂花糖,好不好?”
也不知是被揉的舒服了还是顺毛顺的不错,小皇帝竟是在池清逸喂药的时候乖乖咽了一口。
嗯,这个人的态度很好很端正,夏熙迷迷糊糊的想,就看在桂花糖的份上给他个面子,不过之前那个强行堵着他的嘴灌药的坏人该斩。
唐漾心里打翻的醋坛子彻底漫了满屋,江衍的眼神也晦暗难明,努力掩住心中的情绪道:“池公子倒是懂得照顾陛下。”
池清逸放下药碗,又给小皇帝喂了点蜂蜜水,淡淡笑笑,“陛下就是这样,一生起病来就像个小孩子,要哄着来。”
直到次日中午夏熙才睁开眼。
池清逸和唐漾首先察觉到动静,守在旁边的江衍也随即上前:“陛下您醒了?”
夏熙的头脑虽然清醒了,眼神还有些迷蒙,“……朕睡了几天?”
“两日了,”小皇帝的一头长发也睡的有些凌乱,唐漾不由轻轻抚过他乌黑的发丝道:“今日正巧是白露,家家户户都要喝白露米酒呢。”
夏熙却惦记起今日便是跟工匠们约定好的取样品的时间,立即试图起身下床,一动之下才发现不对。
自己的肩竟被一个青衫男子紧搂着,腰则被唐漾圈着,手还被江衍握着。而且唐漾离他的距离近到几乎贴上了耳廓,被温热的吐息弄的发痒:“陛下要去哪?太医说起码还要再休养两日才能……”
“都给朕下去!”
天子发怒可不是盖的,床头柱也再一次在小皇帝的火气下报废,于是一个个全下了床,宫人们也哗啦啦的陪跪,不知情的肯定又要传小皇帝一醒来就发脾气,当真暴戾凶残。
可在唐漾看来少年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炸毛的猫儿。不过考虑到对方强悍的武力值,小猫不太合适,应该是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众人的臣服似乎把小狮子炸起的毛捋顺了一些,脸色又渐渐恢复平缓。肖福忍不住问了句:“陛下,那位容大将军还在牢里压着呢,要怎么处置?”
拐带皇上可是大罪,小皇帝被带回宫的同时,容战当场就被关押了。夏熙完全没想到湖边遇到的男人竟然就是容战,微微愣了愣。
被关起来了还怎么谋反?“放了吧。”
然后开始挨个下令,先是唐漾:“朕之前让民间的手工作坊做了三件东西,约好了今日拿样品,你替朕跑一趟。”
唐漾当时只负责带路,然后奉命守在外面,并不知小皇帝具体跟工匠们谈了什么。夏熙把信物丢给他:“拿着这个,去朕待的时间最久的那两家取就可以了。”
接着是江衍:“你帮朕理一下这几日堆积的奏折,把重要的拣出来。”
最后是池清逸,夏熙正想让他退下,却听他主动开口:“太医说陛下余热未退,臣帮陛下弹一首清心咒可好?”
清心咒算是池家堡的一门独传绝学,不仅曲调动听,还可以平稳和梳理武者暴乱的内息。当第一个音调响起时,夏熙便觉得有说不出的怡然和舒适,忍不住将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
许久之后,一曲奏毕,手下的调子一转,竟换了首凤求凰。
却不知此刻的肖福正在外面犯愁:“容将军,陛下现在不见外臣,您若硬要面圣,起码等奴才通禀一……”
容战黑着脸大步往里走,一把将肖福推开。
还通什么禀!没听到里面正弹凤求凰吗,是哪个不要脸的在勾引他媳妇,简直不能忍,再忍就不是男人!
其实夏熙早在第一首曲子结束前便不知不觉的倚着靠枕又睡了过去。
池清逸不由有些失笑,江衍整理奏折的手也无意识停住,静静望向小皇帝大病未愈的苍白睡颜发呆。
低垂的长睫,温润的侧脸,精致的眉梢眼角,江衍心中莫名无比软暖,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让他既挣扎又渴望,却又不明白自己究竟渴望的是什么,只知道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小皇帝身上无法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