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闻谨还真不觉得贺西漳有数,他只觉得贺西漳过去也是做演员居多,既没有做导演的经验,也没有做制片人的经验,缺乏统筹一个剧组所有事务的实际能力,又因为参加多了大制作,崇尚精益求精,所以对于国内这种“求快”的基本现状不了解、不清楚。网剧这种东西,就一个“快”字,快快拍摄、快快放映、快快拿回投资取得收益,然后进入下一个流程,这不是去参加比赛的电影作品,人家两个月,你弄个两年,某些题材的热度早就过去了,回头东西做得再好拿出来播放也不会有很好收益,更何况现在的观众是那么难取悦又健忘!
贺西漳见周闻谨还是有些忐忑,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你是在担心许天衍对吗?”
这三个字一出口,周闻谨便微微一僵,七年前的事情对他到底还是有些影响的。有些时候,周闻谨深夜思考,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没用,许天衍泼给他的脏水明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网上的谩骂又不会真的让他流血掉肉,他到底怕什么呢?可是就是架不住心里会有那么个阴影存在,他那天能够当面跟许天衍打招呼已经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积攒起来的勇气。
周闻谨不知道许天衍回国想做什么,那天又为什么要来他们剧组,他只是看到贺西漳面对许天衍,就忍不住想要站出去,他不要自己喜欢的人独自面对那种卑鄙小人!周闻谨也知道自己手里没有什么砝码,他只是个普通人、小演员,还不如贺西漳有一呼百应的实力,但他向来就是这种人,哪怕他的手臂张开也保护不了太多,但他一定会站出来,因为贺西漳是他周闻谨喜欢的人!
贺西漳伸手捉住了周闻谨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摩挲着:“别怕,时代已经不同了,而且你还有我在。”
周闻谨说:“许天衍也在拍一部悬疑片,你说他会不会……”
“会不会针对我们?”贺西漳说,“同类片竞争也没多罕见,美日韩都有专门的频道播放类型片,大家同台竞技,凭本事上就好。”
周闻谨说:“公平竞争也就罢了,我就怕他……”
“动手脚?”
周闻谨点点头。
贺西漳问:“动什么手脚?”
周闻谨想了想:“我也说不好,也许他恶意营销?或者盗我们的剧本拍个类似的片子出来,比我们先放映呢?”
贺西漳打量了周闻谨一眼:“哇,我老公好睿智哦!”
周闻谨:“……”这小混蛋到底是在夸他还是讽刺他哦!
贺西漳笑着抓起周闻谨的手咬了一口,周闻谨疼得一哆嗦:“卧槽,这牙口!”
贺西漳说:“不用那么麻烦,他要是想弄我们,有很多种方法,你知道他家里是什么背景吗?”贺西漳轻声说了个名字,“那是他伯父。”
周闻谨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就算他平时看时政新闻不多,也认得那个名字。大名鼎鼎的红顶商人,在娱乐圈有很多传闻,最大的传言是某个一线影后最早也是他包养过的。
周闻谨以前觉得自己被许天衍坑得很惨,现在却觉得许天衍七年前只是泼点脏水对付他,绝对是他占了便宜了。等等……周闻谨忽然有些疑惑,以许天衍的身份地位,七年前这么轻描淡写地对付他合乎常理吗?周闻谨第一次对自己这些年来的境遇有了新的思索,以前他觉得自己够倒霉了,现在却觉得,隐隐中似乎还有双手托了他一把。
周闻谨想到了贺西漳曾经隐晦提到过的他生父的身份地位,也想到了七年前贺西漳突然告别国内娱乐圈,一个人去了国外,突然就有些不确定起来,这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如果有的话,是不是代表着贺西漳……是为了他放弃一切去了国外?
贺西漳还不知道周闻谨在想什么,接着说道:“但是你也别担心,他有身份背景,但也要遵循玩牌的规则,随便掀桌的话,难道我能放过他?”贺西漳淡淡说着,周闻谨却从他眼里看出了一种决绝的杀伐之气,就像是《脑海寻凶》中的孟寻。与贺西漳接触越多,周闻谨就越发现自己对这个青年的了解还是太少,贺西漳的性格层次太丰富了,谦善敬业的影帝贺西漳只是他的第一层外衣,孩子气柔软可爱的大西也不过是他里性格的一层,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展现出来。也许真的是遗传吧,哪怕是他并没有在那个权势之家长大,贺西漳骨子里仍然是那个阶层的人。
周闻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他不希望贺西漳变成那种眼中只有利益,连亲情都不纯粹的家庭的人,如果要贺西漳变成这样才能保住他,他情愿不做演员了,他就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太太平平过一辈子。周闻谨自己也没有发现,哪怕被击倒七年他也不愿意放弃的东西,当和贺西漳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比较,他的心态居然发生了本质上的倾斜。
周闻谨说:“算了,不想这些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他还能光天化日杀人不成!”
贺西漳微微一皱眉头,很快笑了起来:“放心吧,法治社会。倒是白谭那边,好像有些不稳当。”
周闻谨说:“张导老是批评他有问题又不指点他,我觉得他有点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贺西漳摇摇头:“你觉得白谭的赵阳怎么样?”
周闻谨想了想:“我也说不好,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大概是太外放了?”
贺西漳说:“白谭其实不是我定的,是张裘定的,我属意的人你也知道,是夏英杰。”
周闻谨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那张导对他这样?”
贺西漳说:“你看过白谭的作品没有,他已经卡在某个瓶颈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说明星,真正的演员演技增长也不是无止尽的,有人最多只努力到某个程度就算了,有人虽然在不停打怪升级,就算是这样,还是会有卡在某个关口,无论怎么打都打不通的情况。
周闻谨说:“看过一些。”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怎么样……”周闻谨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提起他就会想到某个形象。”
“酷、硬汉、义气……无论演什么,本质上还是这个形象。”贺西漳说,“白谭不知不觉把路给走窄了,大概是一开始路遥这个形象比较成功,导致后来他的经纪公司给他规划路线的时候,求稳不求进,结果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他的表演方式也被局限住了。他不是没能力的人,所以张裘对他有所期待。教书的老师都知道,告诉学生一道题目怎么做是很简单的,代入哪个公式,怎么计算,但是要培养学生自己解题的思路却很难。”
“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性格和风格,一些导演只要求作品出来就行,一些导演会做示范,把演员调教成他想要的样子,张裘是个授人以渔的导演,很费神费力,也不讨好。”
周闻谨听了贺西漳的话,再往回细细一想,不由也有所领悟。张裘每一次喊停白谭,似乎都是在他做出一些他习以为常的硬汉动作的时候。演员演戏是可以形成套路的,这个人设的人会这么说话这么表情,另一个人设又是另一个样子,就像是个电脑系统的出厂设定,只要套入这个模板就可以应付掉不少类似题材作品,但千人千面,每个人其实都是不一样的,张裘一直在试图打破白谭的这道瓶颈,所以他只指出白谭的错误,却不会明确给他答案,就是想把他从舒适区拖出来,让他重新开始思考表演这个问题。
周闻谨这么一想,不由有些感慨:“看来张裘很喜欢白谭啊。”
贺西漳笑了起来:“你吃醋了啊?”
周闻谨:“……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人也能这么指点我就好了。”
贺西漳却摇摇头:“你?你不需要了。”
周闻谨:“嗯?”
贺西漳说:“你不需要这种指点,你看不出来吗,张裘这一个月来的反复磋磨就是为了调频,我们三个人里面,我在这里,你在这里,白谭,在这里。”贺西漳比了三个位置,由高至低。“你的演技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七年,你被岁月蹉跎了,需要把状态找回来,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俩的对戏会需要反复加工,这不是因为张裘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恰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你的状态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在不断调整,希望得到最好的配合效果,这也是他有时候看到你回复到了某个状态就会把上一次的戏重拍的缘故,返工越多,恰恰代表你恢复得越多。”
周闻谨想起了拍摄《摘星记》时,贺西漳说过的话,他不愿意为了低一个层次的演员降低自己的表演水准,虽然那时候他后来放了沈敬言一马,但在自己这里,显然没这个打算。周闻谨知道了这个事实以后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因为贺西漳至今仍然把他当成同一个等级的对手看待而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贺西漳说:“你的状态基本已经找回来了,现在就差白谭,虽然他不是男主,但在整个戏的节奏中,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音符,所以张裘希望他尽快跟上我们俩,现在就看他能不能理解这份苦心了。”
第88章 幸福的日子
白谭最终没有辜负张裘的苦心,在拍摄将近两个月的时候终于突破了自己的瓶颈。那一场戏是赵阳的一场重头戏,他发现了左渐青黑暗的过去和孟寻的苦心,在左渐青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试图挽回这个重要的朋友,结果被重伤。或许是情节刚刚好,感情也刚刚好,白谭突然之间就通了,那场戏是周闻谨和白谭的正面交锋,从某个节点开始,周闻谨不再感觉到那种隔阂感,一切都如水势顺流,倾泻而下。当张裘喊“过”的时候,白谭一个没收住,跪到了地上,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
“我明白了!”白谭说,“我终于明白了!”
张裘笑着放下了导筒,周闻谨拉了他一把,把他拉起来,贺西漳则第一个鼓起了掌。其他工作人员或许不是太明白白谭终于明白了什么,但也许是受到气氛感染,也许是为了跟贺西漳保持一致,也跟着鼓起掌来,很快现场汇聚起了一片掌声。白谭在掌声中对着张裘、贺西漳还有周闻谨三个人深深鞠躬。白谭并不是这部戏的第一主角,在圈内的地位除了周闻谨,一个都比不了,但是不论是张裘还是贺西漳,还是本剧的第一男主周闻谨都陪着他走过了这段漫长的打磨自我之旅,这在任何一个别的剧组都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白谭还是明白得晚了一点,当初白谭和贺西漳工作室签约的时候只给了两个月的档期,如今已经快要结束了。既然打通了关隘,再往回看,白谭就明白了自己当初演得那个赵阳是多么苍白和单薄,他希望能够重拍所有相关剧情,但是他的经纪公司已经给他安排了下一个工作。因为这个原因,白谭第一次和自己的经纪公司有了分歧,并很快演化为争吵。争吵的最后,化作了八卦媒体的一则短讯:青年演员白谭与原经纪公司决裂,双方已协商解约,据悉,白谭将于明年年初正式加盟贺西漳工作室。
周闻谨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脑海寻凶》已经顺利杀青,他正准备坐车回去,而贺西漳就在他的身旁。大概是接收到周闻谨的眼神,贺西漳转头看了他一眼,狡黠地笑了笑:“老公,你要想我哦!”夏英杰无语地往旁边自动退了一步,正在前面跟剧组工作人员一一道别的邵诚则什么也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