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手轻脚地迈入内室,而那个女人还没有睡,正挑灯桌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听见他来,她也不抬头,只是随意道:“你先坐坐。”
熟稔的语气,仿佛他们已是老夫老妻了一般。这样的联想让段云琅有些羞赧,便靠着她坐下,看见她对着灯火在缝补一只软红锦履。
他好奇道:“这鞋子未见你穿过。”
“是么?”她漫不经心地道,“我在宫里头一回见你,穿的便是这一双。”
他怔了一怔,慢慢才想起所谓“在宫里头一回见你”,那……那可是整整四年前了。
四年前的中秋夜,她猝不及防来到他的窗外,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可那时候的他,却已经与她暌违四年。
四年又四年,时间像一圈圈细密缠绕的丝线,将他与她都裹成了茧,在这巨大的、坟墓一样的宫阙里。
他低下头,看着她手腕灵活地穿针走线,不多时便将那锦履破损之处补好,两只一双规整摆齐,起身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段云琅道,“那乐工死了,戚才人小产,叶才人进了冷宫……我猜你都晓得了。”
殷染道:“你累不累?”
段云琅微微一怔,旋而感到欢喜,轻声道:“瞧见你便不累了。”
殷染拉着他坐在床边,自己去擎了烛台搁在床头,一时间光影错纵移动,和外间的风云变灭相比,这一间小屋里的灯火看起来是那么温暖柔媚,好像永远都不会熄灭一般,令人感到踏实可靠的同时,也令人危险地沉醉。
殷染也坐上床来,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一管白玉笛,对他莞尔一笑道:“我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八年前就答允了你的。”
他心神一震,抬起眼,喃喃:“我还道你都忘记了。”
她笑着,眼神里波光粼粼,“说得轻巧,忘记?哪有那么容易?”
***
忘记一个人,大约的确是很难的。
但要忘记与这人有关的事,却不难。
不论痛苦的还是欢喜的,时光终究会让尖锐变粗糙,让皱褶被抚平,让棱角都磨灭,最后,只能凭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去凭吊一些自己已说不清楚的东西。
段云琅没有将这些说出来。他没有告诉她,如果不是那一抹红衫影时时盘桓脑海,那被废之后的四年,他兴许早就过不下去了。而也因那影子太飘忽,他不得不一次次去览看自己摘下的柳条,枯死的柳条意味着光阴的流逝,可它即算枯死,也毕竟被自己给留住了。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一曲《湘君》,缠绵而上,似那沅湘之地雾气朦胧的江水,透过那雾,段云琅对上殷染含笑的眸光,那却是真的,是他寻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真切抓握住的温柔。
他将手放在了她的膝上,腆着脸凑上前去。她的笛音一时变得急促混乱,无可奈何地断了吹奏,歪着头看他。
他笑,轻轻地吻她,她也就轻轻地回应。衣物一层层褪去,对方的身体本已没有什么新鲜了,可是烛火之下,又显出不可方物的美丽来。他抱住她,目光便瞧见她背后的伤疤,心疼地碰了碰:“怎的还是留疤了?”
她却轻微地呻-吟一声,脸上噌地红了。
他睁大眼睛,忽而坐上床来,将她翻了个身,自己不由分说地压上去,唇舌碾过她的后背……到伤疤上,便轻轻吮吻,他闭了眼,动作缓慢而神情轻柔,仿佛有一股不容抗拒的灼热,便沿着那舌尖与肌肤相触碰的地方,倏忽流遍了她的全身……
“你——”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截住了。她将脑袋埋进枕头底下,十指都攥紧了身下的褥子,身子想动又不敢动,只微微喘息着,仿佛很苦恼似的。
他蹭上来,身子覆在她后背,气息喷吐她耳际:“想要么?”
她的耳根往上,随他的气息流转而弥漫开一片绯红,偏咬了牙不说话。他又低低地笑起来,胸腔轻微震动,摩擦在她的后背,痒得……令人浑身发腻。
“我可算知道如何治你了。”他笑道,手又不老实地去抚摩她的伤疤,她叫起来,一个翻身坐直了,双眼摆足了气势瞪着他。
他朝她伸出双臂,声音温柔得可怕:“乖,自己过来。”
她瞪他半晌,终于泄了气,软软地靠入他怀里,他扶住她,一边咬着她的耳朵。她总算说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句完整的话:“你混蛋……”
“是是,我混蛋。”他在床上从来都是顺着她说话,“我瞧见你就想要,真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
☆、第119章
第119章——不须留(二)
床褥凌乱,殷染伏在少年的胸膛上,轻微地喘着气。︾乐︾文︾小︾说|月光透过窗纱,照映出她长发之下线条起伏的肩背轮廓,一身白皙滑腻的肌肤,只是在肩胛附近有三道显眼的疮疤。
段云琅一手枕在脑后,一手环着她的肩膀,手掌下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背,只是小心地避开那伤疤。经了一番折腾,她已不似方才那样反应剧烈,只是眼神幽沉,仿佛神游物外了一般。
他有些不满意,“在想什么呢?”
她望他一眼,笑了,“你慌什么?”
“我慌?”他讶然,“我哪里慌了?”
“每次完事了都要问我。”她漫不经心地道,“你生怕我用过你就扔了。”
他沉默。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捏捏他的脸,心头腹诽这少年油光水滑再过几年可得把我都比下去了,“我只是在想,方才把笛子丢哪儿去了。”
段云琅一惊:“啊呀!”
于是两人一同翻下床来,将枕头挪开褥子掀开四处翻找,却都不见那一支白玉笛。殷染靠着床栏,眼神往床底下一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