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2 / 2)

男儿行 酒徒 4707 字 18天前

这已经不是下意识的行为,而是士大夫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们理应与皇家共享天下,共治天下。而那些造反者,要么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同伙,要么被他们架空之后无情抛弃,不准许有其他第三条出路可选。否则,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就宁可与外族勾结,将整个华夏都出卖给外來入侵者,也不会让自己的利益受丝毫损失。

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可不是慈禧太后自己的发明。当李自成将崇祯皇帝逼死在煤山之后,那些打开大门给清军带路,争先恐后剃发易服的,可都是平素满嘴忠义的读书人。甚至在数百年后,他们还挥舞着生花妙笔,将自己勾结异族所犯下的那些罪恶,统统硬安在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头上。也不管这些脏水,泼得有多漏洞百出。

比如在四川“屠杀”了六亿人的大西军,居然在张献忠死后十六年,还能从据说被他们屠杀到荒无人烟的四川,召集起亡灵部队來抵抗…(注1)

再比如“军纪败坏”的李自成,居然在“纵兵大掠”的四十二天里,找不到一条针对普通百姓的记录。倒是那些饱受闯军“迫害”的前朝遗老遗少,排着队等着去找大顺皇帝要官做。并且因为资格的高低,而互相用拳脚“亲切问候”,直到活活打死。

。。。。。

朱重九神经再粗大,有了这些记忆之后,也不敢对治下的士绅和前朝官吏们掉以轻心。他可不想在几百年后,别人说起淮安军來,立刻把脱脱等人犯下的暴行,都算到自己头上。他更不想在自己死后尸骨未寒,就被后世的士大夫们掘墓鞭尸。

他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在哪,但有了多出了的几百年记忆,他至少知道,哪些路根本行不通…

所以,他只能从一开始就防微杜渐,在尽量不动刀子的情况下,有限度地接纳旧官吏和士大夫,同时立刻着手打造自己的文官班底。

而这个选择,无疑符合淮扬总管府内部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特别是当琢磨清楚第三条,“举贤不避亲”里边所包含的意思之后。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在淮扬大都督府坐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试问谁沒几个亲朋故旧找上门來寻求照顾?以前摸不清楚朱大总管的意思,又惹不起像看门狗一样逮到谁咬谁的苏先生,大伙即便有照顾自己人的意思,也不敢做得太露骨。现在好了,朱大总管亲自给大伙开了口子,谁要是再不抓紧机会,就是自命清高了。大伙一起对他不客气…

“大总管鸿恩,属下定粉身碎骨为报…”

“大总管放心,臣,臣一定把家中,家中最争气的孩子叫过來,替,替大总管牵马坠蹬…”

“臣,臣有个远房表弟,仰慕大都督已经很久了。臣,臣这就写信让他过來听候使唤…”

“末将有两个弟弟,可堪大都督驱使…”

。。。。。。

当即,众淮扬总管府的高层们就纷纷表态,愿意将各自身边的所有人才贡献出來,为朱总管效力。仿佛谁推荐得少了,就是不够忠心耿耿一般。甚至互相之间暗中攀比,唯恐自己吃了亏,让别人占了便宜。

最后,还是逯鲁曾行事老辣,发现事情要变味儿。赶紧用力咳嗽了几声,板着脸宣布,“凡事都得有个规矩。主公让大伙荐贤,是相信各位的胸怀和眼光。但吏局这边,老夫肯定要把丑话说到前头。每个人每年最多有五个名额,每个名额只限使用一次。人才來到扬州之后,必须经过吏局统一把关,统一调派。谁要是滥竽充数的话,最后被涮了下去,名额作了废,可别怪老夫不讲情面…”(注2)

“如果所举荐的贤才得了官位,却不肯用心做事,或者勾结外敌的话,诸位可别指望一点瓜落都不吃…”苏先生向來脸色黑,用包了金的铁拐杖朝着地上顿了顿,冷冰冰的补充。

“那是自然,户部会定期考核他们。有了功绩,推荐者也脸上有光。如果尸位素餐的话,就只能按照规矩罢免了。届时,老夫也不会看在他是谁推荐來的份上,就多留几分情面…”

“若是真想替咱们淮扬大总管府效力,却在才能方面稍有欠缺的话,可以先入府学就读…学局这边按月供应米粮和书本、衣服…”禄鲲怕自家父亲犯了众怒,立刻出言补充。

他们三人两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倒也让大伙说不出什么话來。毕竟淮扬大总管府今后走得越远,才越附合大伙的利益。正在奋发向上的时候,傻子才会拖自己人后腿…

“不光是來做官的,如果想找个地方潜下心來做学问,或者开书院,朱某也一定倒履相迎。别的不敢保证,给每个书院定期拨一笔金银,应该还是有的。咱们淮扬大总管府,如今,最不缺的可能就是钱了…”唯恐大伙被逯鲁曾和苏明哲两个打击得失去了积极性,朱重九又及时补救。

话音落下,议事厅里边登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所有人,无论军队上的,还是文职官员,都绝对不会否认,自家主公在弄钱方面,绝对堪称天下第一。

且不说以供货紧张为名,越卖越贵的四斤炮,就是水泥、香皂等物品,如今也能让大总管府日进斗金。再加上不断翻着跟头往上涨的淮扬商号股本票子,整个大总管府,被称作金子打出來的也差不多。

所以拿出些钱财來,襄助一些名人來扬州开书院,根本不会对大总管府的财政造成什么负担。相反,通过赞助这些远道而來的名士骚客,还能给外界制造淮扬大总管府尊儒敬贤的印象,让大总管府与其他红巾势力比较起來,愈发显得鹤立鸡群。

好名声这东西,虽然表面上看來,在这个乱世当中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事实上,潜移默化的威力却非常巨大。比如眼下的淮安军,与任何敌人作战,对手一旦见到大势已去,都不会做困兽之斗。无他,朱佛子不杀俘虏的名声早已传扬开了,凡是手里有着三吊五吊余钱的,只要放下武器,就有机会自赎自身,何必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更何况了,即便沒钱赎罪,只要不是像张明鉴那样罪大恶极的话,还可以通过做苦工來抵账呢。也就是三五个月的光景,随便熬一熬,就可以获释了。走的时候据说还能拿到一笔遣散费,又何乐而不为?

此外,因为名声好,底层百姓,对淮安军也非常拥戴。前一段时间落网的奸细,还有阴谋暴露的士绅,有七成以上,都是被老百姓们偷偷揭发出來的。这让大总管府在巩固政权方面,无疑省去了很多力气。同时也让各级官吏和将佐,对自己的未來,越发充满了信心。

有道是,不怕见识短,就怕沒见识的机会。当发现好名声所带來的巨大红利之后,无论是黄老歪,苏先生,还是后來科举入幕的陈基,罗本等人,如今都开始本能地维护淮扬系的整体形象。所以对于资助书院这种给读书人涨脸面的事情,他们是一百二十个赞成。

“家师,家师当年有位好友。。。。。。”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州知府罗本壮着胆子说道,“是个当世大才。天文地理,历法术数,几乎无一不精。只是,只是此人以前,以前。。。。。”

“不用只是,只要他肯來,你尽管写信去请便是…至于他以前做过些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唯恐罗本有所顾虑,朱重九非常爽快地打断。

因为傍晚刚见过施耐庵和沈富,他对罗本推荐的人,充满了期待。而后者也沒让他失望,很快,就收拾起心里的忐忑,拱了下手,大声补充道:“他以前做过蒙元那边的官,但是因为不肯跟别人同流合污,所以一直都郁郁不得志。最近臣听恩师说,他刚刚从杭州那边逃出來,正找不到去处。如果能请到扬州來,无论进入大总管幕府也好,自己开书院也好,总比便宜了别人强……”

“做过蒙元那边的官?”朱重九稍有犹豫,然而看到逯鲁曾,就立刻下定了决心,“无妨,只要他肯來就行。你尽管给他去信。此人叫什么名字?在士林当中声望很高么?”

“他叫刘基,字伯温,是元统元年进士…”罗本想了想,正色回应。(注3)

注1:关于张献忠屠蜀的事情,流传甚广。有人居然信誓旦旦地记载,被杀六万万,也就是六亿。而当时中国总人口,不过一亿出头。

注2:上文中,把吏局和户局的关系弄混了。负责选拔人才的应该是吏局,不是户局。已经改了过來。

注3:本章和上一章,都是朱重九的一些感悟。稍显凌乱,但不能忽略,大伙如果不喜欢,尽可以跳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国士

“刘伯温?你是说曾经作了《烧饼歌》的刘基刘伯温?”尽管昨天晚上已经被施耐庵和罗贯中师徒给震惊过了,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朱重九依旧差点沒把眼睛从眶子里给瞪出來…刘伯温,居然是刘伯温…英烈传里头那个手持羽扇,摇一摇就前后推算五百年的那个…妖魔鬼怪见了都得退避三舍,人世间更沒对手…

自己做梦都想把这个人给翻出來,哪怕是三顾茅庐也在所不惜。却沒想到人家早就做了蒙元朝廷的官,几个月前才因为红巾军进攻杭州而失业…

对于自己记忆中所掌握的历史,朱重九现在于细节方面,早已不报太大希望了。从文武双全的胡大海、大字不识的徐达到怀才不遇的朱元璋,跟自己记忆里那些形象,基本上就沒有一处是能对得上号的。更可气的是扬州知府罗本,在自己眼皮地下晃了快一整年了,若不是昨天晚上见到了施耐庵,自己居然还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写了三国演义的大神罗贯中…

现在又冒出來了一个刘伯温,结果也是一样…居然不好好地在家里研究星相,推算真龙天子出于何处。却跑到蒙元朝廷那边做官,还不受人待见。。。。。。。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却又听见胡大海高声说道:“烧饼歌肯定不会是刘伯温做的,否则,蒙元朝廷那边早砍了他的脑袋。不过,这个人很有本事,人品也极为端正。当年在江西做官,秉公执法,不畏强权,被老百姓称为刘青天。后來虽然因为得罪上司被免了官职,却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凡是他住过的地方,士绅豪强都主动收敛。地痞流氓也不敢做得太过份。”

“此人师从郑复初。文采斐然,见地也远超常人…”逯鲁曾想了想,也低声点评。“不过此人对朝廷一向忠心,当年曾经竭力反对朝廷招安方国珍。在任上时,杀起明教子弟來也毫不手软。”

“居然还是个双手占满了义军鲜血的反动派…”闻听此言,朱重九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从前第一段时间扬州当地士绅们的反应上來看,自己好像也不怎么受他们的待见。贸然派人去邀请刘伯温,万一对方直接翻了脸去出首,那以后就只能用刀子打招呼了,彼此间再也沒有缓和的余地。

“他当年杀明教子弟时,天下还沒出现大乱的迹象。此外,明教子弟,也是良莠不齐。难免有一些作奸犯科地落在他手里,被杀了也是活该…”看出朱重九脸上的犹豫迹象,罗本赶紧出言补充。

“哼…那帮神棍里头,能找出几个好人來…”胡大海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说道,“怂恿着别人去造反,自己遇上危险就立刻脚底下抹油。满嘴上扯的都是大义,碰上个实诚的,就往死了骗,不害得人倾家荡产绝不罢休。不信大伙去打听打听,也就是咱们淮扬。徐、宿这一带,明教的人还收敛一些,不敢太造次。在汴梁那边,都快成一群螃蟹了。做得比蒙古人还要过分,刘福通却不肯管上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