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到宣明台的御道已清,有人远远地举着黄帜,一路挥舞着而来,众人看见了, 皆都停止了交谈议论声,却又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与兴奋, 不住地踮着脚往御道的尽头望去。
不一会儿,司马门开, 突有万骑争驰而出, 其声震地。马上侍卫皆锦袍披身, 金带勒腰,衬得一身的彪悍精勇。这些人一手控鞍,一手扬旗,疾驰如风间龙凤绣旗猎猎飞卷。
在这班骁勇侍卫的导引之下,天子车驾缓缓自司马门中驶出。
如今的天子不过一五岁的稚儿,是前头的少帝因忤逆吕后被废之后才新立的,名副其实的傀儡一个。
车驾行至宣明台下,吕后从銮驾上下来,她穿着绀色深衣,一头花白的发由长簪束起,簪长一尺,末端为华胜,上有凤凰爵,以翡翠为毛羽,饰以白珠,下垂黄金坠。其步伐稳健,积年的威仪在一举一动之中扑面而来,牵动多少人的呼吸。少帝跟在她后面,由宫人牵扶着。
缓步行至台上,万人下拜,山呼万岁,声遏行云。
吕后神采奕奕,显然心情极好,转过身来,抬手示意。
仪官便唱奏:“平身——”
众人起身,抬眼时看到吕后身侧立着一名少女,也是着深衣礼服,裙裾宽大,袍摆曳地,其上花纹精美繁复,腰间束以玉带,半边青丝绾成双鬟,余者自肩后披垂而下,簪珥明珠,芳华耀目。
这样的容光风仪,当是新近最得太后宠爱,又被封为翁主的那名少女了。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得这乐昌翁主,又见其容色绝代,气韵高华,更有一种逼人的灵气,不由得看住了,久久难以回神。
阿练也是第一次出席这样正式的场合,不免紧张,一早就起来准备,又得了宫里女官的叮嘱,故而时刻在意,倒也没出什么错。且她举止有度,进退得宜,看起来倒是真有种大家子风范,一时间也难以让人将她与出身乡野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与众人一样,阿练大拜于地,向天子和吕后行礼。等起身时,忽然看到吕后向自己伸出一手,她心中一跳,见一旁的女官向自己示意,忙上前扶住了吕后,与她一道向台上的几案后行去。
此等情形落入众人眼中,愈发让人羡慕太后对于乐昌翁主的荣宠。
台上两侧皆置有食案,是京中宗亲、勋贵和官员及其家眷的席位,约有数百人,入席后,耳语往来,攀扯交谈,不一时就热闹起来。
临光侯吕媭的席位在下方右上处,距吕后的座位不过三丈,眼见得自家姐姐携那少女落座,目光微微一动,那张英气的面庞却无甚表情,慢慢又移开了视线——太后的心思,有时候就连她这个亲妹妹也看不大明白,莫若静静观之。
倒是那胡陵侯吕嘉有些坐不住,眼睛几乎吊起来,怒哼一声,向他父亲道:“这女子是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药了,竟这般宠幸于她?爹,你说会不会是那霍二郎的计策?”说着,向对面看一眼。
霍笙和他继兄张信并一帮宗亲勋贵子弟坐在一处,他今日着一身劲装,身姿端正,肩背笔直,望之如昭昭日月,自有一种英武神俊的气概。
吕嘉看一眼,眼中妒忌得要喷出火来,又哼一声。
郦侯吕台呸他一口:“你要死?敢对太后不敬!管那女子有什么本事,太后既宠她,自有太后的道理,由得你置喙!”
郦侯是吕后的侄儿,吕嘉之父,虽号称淡泊于身,不慕名利,但素来是个外宽内忌之人,又是吕氏一门的当家人,故而吕嘉霸王一样的人,到他面前也不得不夹紧了尾巴,被骂了也只是拧了拧眉,不敢反驳。
吕台又道:“那霍家一门的事,你有没有让那霍二郎知道?”
吕嘉摇头:“没敢。”
他要是真捅出来了,那霍二郎还不当即宰了他,这也是当初他趁着霍笙不在的时候才敢对霍家人下手的缘故。
吕台恨声道:“你怎么就昏了头干出这样的事!捂着不让人知也就罢了,为何又偏偏拿到那女娃面前去说?”
吕嘉神色变了几变,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当时太后刚刚灭了赵王一家,吕氏风头正盛,他也是吃准了那少女不敢告诉霍笙,又存着挑拨他兄妹二人的心思,一时也未细想,就把这事说了出去,谁知那女子竟会得了太后的眼,从一介草民跃为翁主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