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史高治笑了笑,“我尽可能说得简短一点吧。”
“嗯,你们想过没有,一件商品的价格里面饱含着哪些东西?”史高治问道。
“包含着那些东西?”克拉克还没有明白过来。
“我想,一件商品售价应该等于最终的利润加上我们发出去的工资再加上其他的一些成本。这对于任何一家企业,或是一件商品都是适用的。对这一点你们有疑问吗?”
洛克菲勒想了想,又和克拉克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摇了摇头说:“这个没问题。”
“考虑到所谓的其他成本,就是购买其他企业的商品的价格,比如我们要运一船粮食到纽约,就包括了本地粮食的价格,运输,人工的价格。运输,人工这些都是其他企业提供的商品。因此如果放到整个世界上来看,全世界的商品的总价格就等于总利润加上总工资。这个结论也没问题吧?”
这一次,洛克菲勒用了更长一点的时间,然后点了点头,说:“是这样,没问题!”
“但是,这里面会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史高治略微停了一下,“光靠工资是买不光所有商品,必须利润也加入购买,产销才能平衡。可是利润怎么可能完全用于消费呢?于是问题就来了。嗯,约翰,你看出问题在哪里了吗?”
洛克菲勒想了一会儿,最后说:“这就是说,无论如何,总有一些商品是卖不出去的?”
“很好!那么你想想如果你发现你有商品卖不出去,你怎么办?”
“减少产量,减少亏损。”洛克菲勒说。
“很好,这就是说你要裁员了?”
“那当然。我不可能亏本养着工人。”
“嗯,会这样想的不会只有你一个,别人也会这样想。于是,总工资更少了,商品更加卖不出去了,于是又更近一步——然后恶性循环。这就是经济危机!”
第二十章 危机中的方向(上)
在史高治说完了对危机起源的分析之后,洛克菲勒和克拉克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洛克菲勒说:“史高治,我不知道你的这套推理的问题在哪里,但是,有一个问题。如果真想你说的那样,经济危机的恶性循环应该是越来越严重的,人类历史那么久了,我们早就该在这样的恶性循环里完蛋了呀。”
史高治笑了,这个问题,他上辈子读初中的时候就问过老师,如今正好可以把答案直接拿过来就得了。
“历史上大多数时间里,人类生产的物品主要不是用来作为商品交换的,而是自给自足的满足自己的生活需要的。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像是鲁滨逊,他在丰收了的时候,可不用担心粮食卖不出去。因为他的粮食本来就不打算卖。但是现代就不同了,现代大多数的生产都是为了交换。生产出来的东西都是商品,情况自然就不同了。”
“但是,进入现代之后,我们也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经济危机了,为什么每次都会出现复苏,而不是再循环中越来越糟糕,最后彻底完蛋呢?”显然,洛克菲勒并没有被说服。
“那是因为,经济危机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至少,就目前而言,有两种办法可以解决。”史高治笑了,他正等着这个问题呢。
“首先,恶性循环是源自系统内部的。如果能从系统外得到新的购买力,问题就能达到缓解。这是总的原则,然后有两个具体的办法。第一个办法是依靠上帝的帮助。你们还记得1847年经济危机和1848年圣弗朗西斯科发现金矿的事情吗?”
“嗯,我记得,当时那个狂热呀,有些船在北美只要一靠岸,第二天就没法再出发了,因为一半多的水手都失踪了——他们都跑到圣弗朗西斯科去淘金去了。我就亲眼见过好几条这样的船,有的船到后来,干脆连船长都跑了。”想起当年的故事,克拉克露出了笑容。
“嗯,这个金矿,还有墨尔本的那个,全是浅埋藏的,淘金难度小,而且都在无主之地,谁都能来淘金。大批原本没有了消费能力的人在这里淘到了黄金,一下子就又有了购买力,然后卖不出去的商品就又能卖出去了。这就像是上帝雇佣了他们,然后给他们发了丰厚的工资,帮助我们解决了需求不足的问题。于是1847年经济危机自然就解决了。”史高治说到这里也笑了。
“感谢上帝!”洛克菲勒虔诚的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上帝保佑美国。”史高治和克拉克也赶紧跟着画了个十字。
“但是这次危机怎么办?难道还要靠着上帝再给我们一个金矿吗?”画完了十字,克拉克问道。
“上帝给了我们一个更大的金矿。”史高治说。
“在哪里?”克拉克立刻问道,好像恨不得立刻跑去淘金一样。
“对于世界来说,最大的金矿在东方。对于美国来说,最大的金矿在西方和南方。”史高治不动声色的说。
“能不能说得明白点。”洛克菲勒说,“我没能跟上你的思维。”
“嗯,我们回顾一下吧,从15世纪起,欧洲人通过殖民手段从美洲获取了难以计数的黄金和白银。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些黄金和白银到哪里去了?”
克拉克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这些黄金白银到东方去了?嗯,不错,通过丝绸和瓷器还有茶叶贸易,仅仅中国就不知道从西方获得了多少金银。我明白了,现在他们手里有黄金,只要能把多余的卖不出去的商品卖给他们,就能暂时解决问题。”
“不错!”史高治赞赏的点了点头,“但是东方人也不是笨蛋,他们当然知道,如果任由欧洲的商品流入国内,会有什么后果。他们的手工业的作坊完全无力和现代工业竞争,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作坊都会倒闭。手工业者都会失业。嗯,后果嘛。上个世纪末,印度加尔各答的纺织业的崩溃就是现成的例子。当时加尔各答15万纺织业手工业者,饿死了11万,用英国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纺织工人的尸骨使得整个的印度平原都变白了’。其次,西方也不可能允许这些东方国家继续维持他们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因为这样的经济模式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向外购买什么商品。为了能把商品销售出去,摧毁他们的自然经济就成了必须的事情。而这,只能靠暴力。上个世纪,英国人摧毁了印度,他们直接统治印度,用暴力打破印度人的自然经济,使得印度成为了英国的原料产地和商品销售市场。靠着独占这样的一个拥有几亿人口的大市场,英国成长成了世界霸主。当然,经济危机并没有被消灭,它只是被转嫁给印度了而已。反正倒霉的是印度人。嗯,1770年孟加拉大饥荒,一次性就饿死了1000万人。”
“上帝呀!这太可怕了!”洛克菲勒又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说:“好在饿死的都是些邪恶的异教徒。”
“前不久的报纸上提到了英国人还在东方和中国发生了一些冲突。”史高治说,“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危机,我敢肯定,用不了多久,英国就会对中国发起新的战争,以便进一步打开中国的市场。”
“可是,这不是美国发生危机了吗?关英国什么事?”洛克菲勒问。
“这些年来,我们不断地修建铁路,但是,我们修铁路用的钢铁什么的东西,我们的铁路上面跑的火车,大部分都是哪里生产的?是我们美国生产的吗?一旦我们的经济出了问题,我们就没钱去新建新的铁路了,就没钱买新的火车了,这对英国来说就意味着需求减小了。这样一来,美国的危机也会成为英国的危机。”史高治回答说,“为了摆脱危机,英国只有向东方扩张。”
“那我们美国怎么办?我们可没有英国那样的海上力量,可以向着东方扩张。我们能怎么办?”
“我们可以向着西部扩张,那里有大片的土地,对那些土地的开发总能带来需求的。另外,我们还有南方。”史高治说,说到南方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发冷。
后世的一些良心满满的历史书上往往将南北战争解释为一场为了解放黑人奴隶的正义战争。但穿越到这个时代,在对这个时代的经济有了一定的研究之后,史高治敢肯定,所谓的解放黑奴,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北方的资本家并不比南方的奴隶主高尚,他们才不会管那些黑鬼们的死活呢。如果他们真的那么仁慈,他们就不会让自己工厂里的工人的劳动条件甚至比南方种植园里的黑奴还要差了。正像马克思说的那样,资本家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嘛,他们就敢冒上绞刑架的危险。要想看懂他们的行为,就必须而且只能从如何获得利润的角度来考虑。
美国南方的奴隶主们其实也是资本家,他们和中世纪的庄园主不一样,他们的经济模式不是自给自足的庄园,而是面向市场的商业化的农业。然而,他们的利益和北方资本家的利益并不一致。对他们来说,如果欧洲的关税能保持在较低的水平上,那么,将农产品——粮食、棉花什么的买到欧洲,比卖给北方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润。所以,弗吉尼亚王朝的民主党统治下的美国,一直对欧洲的工业品敞开大门,以换取欧洲对美国的农产品开放市场。这样的做法,当然会让南方的种植园主们赚得盆满钵满,但这却是以牺牲北方为代价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美国南方的种植园主们的利益和英国人的利益更为一致,他们是英国的经济附庸。
对于北方而言,利用关税手段保护自己的工业,尤其是制造业,乃是一个刚刚在工业方面起步的国家最通常的办法。本来向西部扩张带来的需求应该能把北方的制造业喂得饱饱的,但是有了这群长期控制着联邦政府的南方带路党之后,北方的制造业在欧洲大工业的压力下,却完全吃不饱。北方的工业,尤其是制造业要发展,要腾飞,要赚钱,就必须打垮这些带路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有人将南北战争称之为美国的第二次独立战争,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美国靠着整个北美大陆,总要办法找到新的需求的,但要保护好工业——因为只有工业才能为每年这么多的移民提供足够多的就业机会——就必须提高关税,把欧洲的工业品赶出去,这和南方的利益就起了冲突了。马基雅维里说过:‘剥夺了别人的钱财,甚至比杀死人家的父母更招人恨。’现在,北方要发财,就必须提高关税,这就要牺牲南方;而南方要发财,就必须保持低关税,这就要牺牲北方。这样的问题可不是商谈能够解决的,他只能用战争来解决。我敢说,用不了多久,美国就会打起内战来。”史高治坚定地说。
洛克菲勒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然而,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倒是克拉克冒出了这样的一句:“史高治,你真该去当总统。”
第二十一章 危机中的方向(下)
面对洛克菲勒的“你应该去当总统”的称赞,史高治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当总统在很多人看来当然风光,但史高治知道,总统只是台面上的统治者而已,自进入工业时代以来,真正统治这个世界的始终都是财团。况且,总统是有任期的,而大财团掌舵人却是没有任期限制的。
“我对政治的兴趣仅限于如何利用它发财,美国人民如果选了我,一定会后悔的。”史高治笑了,“况且要等到能当总统的年龄,还需要好多年,我可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