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权正要进船舱大厅,听婢女回报之后,侧头看了看长亭,见她一脸喜悦,想来是为自己救了一人而雀跃,心中不禁嗤笑她浅薄,自身尚且难保,还惦记着她人。
这样萍水相逢又身份不明的女子,他自是不会费心耗时亲自去见的,随口吩咐道:“告诉她不必挂在心上,等上岸后,本王自会派人送她回家,今日之事也不会宣扬,让她不必担心,若有难处,你去找张勉处置吧。”
长亭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赵权,暗道这人思虑倒是周全,这落水女子观其衣着打扮,不像是平民,若是哪家闺阁女子,传扬出去倒不利于她的名声。
人虽是长亭救的,她也不是个施恩求报的人,倒也并没有非见这个女子的想法。
可还是忍不住探头问了一句,“她身体没事吧?秋水清寒,我看她体态柔弱,又受了惊吓,可别招了病……”
还未说完,就感觉赵权侧目看着她,眼神泠泠,似乎在说,“你这下倒知道秋水清寒了……”
长亭讪讪停住,那婢女见赵权并未开口,小心回道:“回姑娘,那位姑娘看起来不是很好,她似乎在落水之前就受了颇重的伤……大夫诊治说,若是耽误下去,怕是有些不好……”
长亭不自觉往赵权看去,见赵权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却并无焦急神色,不禁有些着急道:“王爷,那我过去看看她吧,好不容易救她起来,可别再出点什么事。”说着便要走。
赵权见不得她如此跳脱的模样,皱眉道:“若真有什么事,你去又有什么用。”
长亭被他抢白,心中自然有些不忿,看了赵权一眼,还是忍下心中之气,闭嘴不言,赵权见她这般乖觉的模样,心中稍解,朝那侍女道:“她既然伤势如此严重,何必再过来谢恩,让她好好养病罢。”
说完又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上岸后叫张勉好好儿地把她送回家去。”说着看了一眼长亭,继续道:“若是缺点什么叫他看着办罢。”
那婢女应了一声是,躬身行礼之后,却步退了下去。
赵权回到大厅,时近晌午,他往身后看了看,便吩咐下人传餐食,自有下人取了碗碟杯箸等布好,却有两副。
不一会儿,侍女鱼贯而入,捧着一盘盘餐食进来摆放好,中间一盘竟是大闸蟹,周围摆有姜丝,醋碟,热腾腾地冒着蒸汽,让人望之欲馋。
如今正值秋季,乃是大闸蟹正肥美的时候,赵权施施然端坐在上首,侍女们净了手,熟稔地取出蟹八件,为赵权将蟹肉剔出来,放在白玉般的碟子上,赵权举箸尝了一块,未见任何神色波动,便又夹了另一碟的鲈鱼,神色自若地咀嚼了几下,似乎对这些吃食毫不动心。
长亭见他一副心若死灰的模样,腹诽道:这人真是暴殄天物,如此美食当前,竟然毫不动心,简直岂有此理!
忍不住又看了看桌上热气腾腾的大闸蟹,又看了看那清蒸的鲈鱼,还有其他各色菜肴,眼馋得很。
赵权顿了顿,举箸又夹了一块炙烤的肉,长亭注目一看,以她的经验来看,也看不出是什么肉,赵权放在自己面前看了看,似是挑剔道:“这道升平炙倒是平平。”
长亭一听“升平炙”,马上想起师父提过的这道前朝名菜,听说是取鲜嫩的羊舌和鹿舌用陈酿花雕浸过,取其酒香,再加香料用果木枝炙烤,然后拼盘在一起,材料虽是难得,最难得的是烤炙的火候,多一份则柴,少一分则腥,火候正好的话,酒香入味,正好激发了肉的香气,长亭清楚地记得师父说起这道菜时口水直流的模样,忍不住也咽了咽口水。
虽是极小一声,赵权却听得嘴角一扬,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你怎么不坐下来一起吃?这些东西都是本王叫下人为你准备的。”
长亭见他神色间有些笑意,像是在取笑自己,本想拒绝,可耐不住腹中的馋虫,转了转眼睛,暗想:可不能和自己口腹作对,如此美食,浪费了可真是大大地可惜。
想罢似是心安理得了些,坐在赵权一侧,侍女依旧净了手,正要上前为长亭剥蟹,长亭起身自行净了手,朝那侍女笑道:“我还是自己来,自己剥的香多了。”
说完拿着精巧的剪子把蟹腿剪了下来,三下五除二地剔出蟹肉,沾了点姜醋便放进嘴里,边吃边陶醉地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侧头看着赵权,有些讨好地笑道:“王爷,有蟹无酒未免有些美中不足,这等好蟹自然应当配上好的黄酒……”
说完又笑了笑,道:“王爷,您说呢?”
第21章
赵权依旧端坐,凤仪甚佳,却也没笑她,吩咐下人道:“把黄酒端上来。”酒其实早已烫好,螃蟹大寒,自然是要配些热得滚烫的黄酒喝才好。
侍女为赵权斟满一杯,又替长亭斟满,赵权随意一看,见长亭神色都集中到了侍女倒的酒上,不禁有些好笑,他知道长亭爱酒,却不想她如此好酒,见她一双灵动的眼睛盯着倒出的酒,似是盯着什么宝贝。
长亭待侍女斟满酒,对着侍女笑了笑,便端起酒杯,笑盈盈地对赵权说道:“王爷,我敬您!”
赵权看她一眼,端起了酒杯,却只是小小地饮了一口,长亭不以为意,自己满饮了一杯,眼中带着赞叹道:“是十年陈的绍兴酒!”
赵权笑了笑,道:“你这鼻子还真灵!”说完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
美食当前,长亭不想和他一般计较,又开始埋头剥蟹,赵权动作从容地举箸夹了一块麻香鸡,细嚼慢咽,又举杯饮了一口酒,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长亭身上。
只见她很快便剥开蟹壳,剔了一壳子的蟹黄来,倒了点姜醋在里面,兴致满满地吃了,似是十分满意,又自己斟满一杯烫烫的酒,扬头便喝了,喝完还轻轻地咂了一下嘴巴,吃得好不尽兴。
赵权也不扰她,似是对她的吃相颇感兴趣,侧头示意身边的侍女,侍女又从旁边的炉火上,取了一屉秀气的蒸笼,里面不过就一只螃蟹,侍女取出放在盘内,为长亭端了过来,长亭吃得正开心,见侍女温柔地为自己布菜,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谢谢!”
又看了看赵权,赵权似是心情还好,神色说得上柔和,他并未看长亭,淡淡道:“这东西虽是好吃,可是太寒凉,你身体刚好,不能多吃。”说完举杯自饮,凤仪绝佳。
长亭并非不知好歹,听他语中有关切之意,心中微暖,对他方才的恶感似乎也减少了许多,笑道:“谢王爷!”
长亭熟练地又吃完了一只蟹,侍女们奉上手帕,水等物,长亭用绿豆面净了手,举箸夹了一块赵权方才说的“升平炙”,入口鲜嫩,香气四溢,口齿间满是炙烤的香味,引得味蕾似乎也开了花似的。
长亭惊喜地看着赵权,暗想:“这也叫平平?”却不敢真的问赵权,只是被这炙烤的鹿舌弄得胃口大开,举箸夹了好几次,赵权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似乎并未对桌上哪道菜十分感兴趣,颇有些味同嚼蜡的意思。
可他兴致似乎还好,指着桌上一碗白玉般的羹汤说道:“这是‘白玉羹’,是用鲍鱼等海鲜熬了鸡汤,拂尽其油腻,取其精华,用极嫩的豆腐、新出的嫩笋,还有上好的火腿,切了丝,勾芡做的的羹,倒也可入口,你尝一尝。”
他正说着的时候,已经有侍女为长亭盛了一小碗放在她手边,柔声对长亭说道:“姑娘请用,小心烫。”
长亭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吹了吹便放入口中,入口鲜香嫩滑,豆腐与鲜笋的清新正好中和了羹汤浓郁的鲜味,使得口感浓郁又清新,回味中还隐隐有些火腿的咸鲜香味,真是鲜得差点想把自己的舌头都吞进去。
长亭端起碗,又舀了两勺,一副陶醉的模样,赵权见她吃得如此开心,问道:“这些菜比之上次的酒楼如何?”
长亭放下汤匙,笑道:“等我下次去问问那个跑堂的,竟敢吹嘘比宫廷的菜还好吃,看他怎么说。”
赵权脑中忽然勾勒出长亭扮成纨绔子弟,上门兴师问罪的模样,不禁一笑,长亭见赵权笑起来,眉眼俱是柔和,竟有些春风拂面的意思,心中暗想:怪不得方才船上的女子向他掷花,这人笑起来哪里像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冷面王爷。
长亭有些不自在,转头看了看桌上的大闸蟹,还是馋,又取了一个,正要大快朵颐,却听赵权淡淡说道:“不可贪吃!”
长亭“嗯”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剪了蟹腿儿,剔出蟹肉来,沾了姜醋吃得不亦乐乎,赵权却未再说她,神色温和,悠闲地喝着酒,偶尔看长亭一眼,却不着痕迹。
他几乎没有这样的经验,自小因为母妃受宠,舅家得势,自己也十分受父皇宠爱器重,他自小有大志,从未着意于这些,他的衣食住行虽无意奢靡,却总是最好的,锦绣堆里呆惯了,倒从未觉得有甚不同。
他也未曾想过会和长亭这样出身的女子一桌而食,她举箸间全然没有他熟悉的礼数规矩,今日却难得觉得顺眼,见她对着一桌菜大快朵颐,满足得摇头晃脑的模样,竟觉得有她陪着吃饭也不错,饭菜似乎都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