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闻听,更令张永传达口谕:“禁卫巡逻之时,遇宫人相携,不可阻拦。”
中官传旨,锦衣卫羽林卫金吾卫皆领命。
当夜,宫城十二门俱开,罗衫红裙的妙龄少女手提花灯,接连行出东上门。
碧瓦朱薨,飞阁流丹,城门之上钉头磷磷。
灯烛辉煌,映衬罗衫红裙。
百千佳人袅娜娉婷,红粉青蛾,衣香鬓影。
巧笑随风,轻盈飘入月宫,纵是嫦娥,望人间美景,也当欣羡花荣。
仁寿宫中,宴开数席。
王太皇太后主宴,吴太妃和张太后陪宴。
朱厚照心情好,见太皇太后遣人来请,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带上数名伴当,提着灯市得来的彩头,早早来到仁寿宫。
得封的美人,依品级入席,两人相邻,均丰容靓饰,粉面娇羞。夏福吴芳四人暂无品级,却被安排到吴太妃和张太后下首。
见到天子,众美起身福礼。
满殿莺声燕语,既有北地美人的清脆,亦有南地佳人的软语。当真是春色满园,姹紫嫣红,斗艳争辉。
可惜朱厚照心不在此,不懂得欣赏。方桃譬李,花嫣柳媚均付诸东流。佳人白费了心思。
一身明黄色盘龙常服,头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带,朱厚照亲手捧着三只锦盒,大步流星走进殿中。
向上首三人行礼,又唤众人起身,笑道:“当此佳节,朕有孝心奉于两宫。”
“陛下人来就好,何必费那么多心思。”
在清宁宫中诵了几月道经,张太后甚觉无聊。有先帝遗旨,又在儿子跟前吃过几回钉子,到底歇了将兄弟召回京城的心思。
今日仁寿宫设宴,本不想来。还是吴太妃劝说,天子将驾临,才勉强赴宴。
坐在上首,见到满殿的美人,不觉赏心悦目,只感到气闷。
儿子同她疏远,儿媳妇也不能自己选,现在受婆婆的气,将来八成还要接着受媳妇气,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见到朱厚照,心情稍好。但见其同太皇太后更加亲近,刚压下去的郁气再次沸腾。
气恼之下,话便有些尖锐。太皇太后和吴太妃状似未闻,一起装糊涂。朱厚照皱眉,看到张太后掺杂了花白的鬓角,终究心头一软。
“奉孝长辈乃是儿子的本分。”
朱厚照上前,将一枚造型古拙的木簪奉给张太后。
“儿子记得,母后曾有一枚木簪,是父皇早年相赠。后遗落湖中,不曾寻得。”
看着木簪,张太后指尖轻颤。
“都是早年的事了……皇帝如何晓得?”
“父皇说过。”朱厚照笑道,“父皇曾对儿提起,儿便记在心中。日前寻得此簪,奉于母后,权做儿子的一片孝心。”
“好,好……”
张太后取出木簪,材料做工均非出自内府,同当年弘治帝所赠,却有六七分相似。
想当初,宫中被万妃把持,文华殿的一应用度都是减之又减,克扣得不能再克扣。
还是太子的弘治帝,奉皇命出宫拜见阁老,一路战战兢兢,被万妃的党羽监视。归来之后,避开众人,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张太后不由得心酸。
那样的苦日子,她和先皇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后来怎么就变了?
是因她护着兄弟,哭求先皇处置朝臣;还是兄弟窥伺内闱,她却求着先皇杖毙了直言的中官?
仔细想来,落到今日,当真怨不得旁人。
握着木簪,张太后凤目含泪。
朱厚照手足无措,只能向太皇太后和吴太妃求助。
“大好的日子,天子又是这般仁孝,该高兴才是。”
王太皇太后出言,挥退斟酒的宫人,唤来夏福,道:“好孩子,为太后奉一杯水酒。”
“是。”
夏福盈盈起身,执起酒壶,走到太后和天子前。皓腕轻举,清冽的酒水落入金盏,粉面微垂,轻声道:“娘娘,请用。”
声音悦耳,带着水乡的温润。
朱厚照恍了一下神,不由得侧首,看向身旁少女。
十四五的年纪,粉面桃腮。穿着宫裙,黑发梳成小髻,鬓梳金簪俱为宫中之物。
“朕记得你。”朱厚照忽然道,“你姓夏,祖上曾随船队出海。”
“回陛下,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