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角门不比奉天殿,并无多少落脚处。队末的几名言官,几乎是挤在一起,才勉强站在门内。
朱厚照没有乘御辇,一身明黄色盘龙服,头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带,脚蹬龙靴,板着脸,大步流星走进殿内。
“跪!”
天子高坐龙椅,中官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听着有些耳生,不似张永谷大用熟悉。
杨瓒跪拜起身,抬头上望。看不清五官,高矮胖瘦倒是有些熟悉。
刘瑾?
只看身形,杨瓒不敢十分确定。
微微眯眼,假如真是刘瑾,要解决的麻烦,怕会多上几件。
刘瑾不是第一次随朱厚照上朝。
自调入司礼监,在王岳戴义两尊大佛的“压迫”下,刘公公走路都要踮起脚尖。万事小心,仍被抓住把柄,狠狠收拾两顿。
司礼监收拾人,面上压根看不出伤痕,却能让受罚之人生不如死,恨不能早早去见阎王。
身为少丞,刘瑾必到司礼监轮值。
每到轮值日,刘公公都是青着脸进去,白着脸出来。见到朱厚照,还要陪着笑脸,半句口风不漏。不然,下回只能被收拾得更狠。
这等悲惨境遇,换成他人,必定整日以泪洗面。
刘公公意志坚定,抗压能力非同一般,硬是扛过最艰难的日子,抗击打能力逐日增强。加上能说会道,善于揣测上意,终于再次入了天子的眼。
谷大用和张永被军务拖住,不能时刻严防,刘瑾渐渐得回天子宠幸,虽不及早先,也能让丘聚高凤翔等看着眼红。
现如今,每隔三日,刘瑾便能随朱厚照升殿临朝。站在高阶上,俯视文武百官,当真有扬眉吐气之感。
只不过,今日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刘公公小心瞅一眼天子,放胆在文官队伍中打量。
绯红之后均是青袍乌纱,垂首恭立,想要寻出某人,实在有些困难。
按照路程,某位奉训大夫,该是这个时候回来?
想到这里,刘瑾下意识就想捂脸。
只能说记忆太深,杨侍读的金尺早成刘公公的噩梦,今生今世,想忘都不可能。
第七十五章 解局一
文官队列之前,刘健李东阳抬起头,目光直对上刘瑾。刘健更是眉头深锁,目带寒光。
近些时日,天子和群臣针锋相对,停弘文馆讲读,不至文华殿经筵日讲,必是有人进谗。
内官不可结交外臣,是开国立下的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内阁三位相公,六部几位尚书,都从各自渠道得悉,天子一日比一日固执,一日比一日难说话,这位刘公公的作用委实不小。
“陛下万乘之尊,六合八荒皆为陛下所有,陛下所欲之事,何能不行?”
刘瑾自认做得隐秘,殊不知,消息早传到刘健等人耳中。
错就错在,他不该在乾清宫外说这句话,而且时机不该抓得那么“好”。
当日,朱厚照在朝堂之上发落两名言官,廷杖之后直接发还原籍,十年不用。更不听文武劝诫,增各地镇守太监禄米,连刘健和谢迁的面子都不给。
退朝之后,内阁三人坐在文渊阁中,都无心翻阅奏疏。
思及天子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刘健谢迁眉间深锁,连李东阳也无法维持淡然。
未能防微杜渐,容其壮大,以致养虎为患,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不欲害己,必当砍掉老虎的爪子,敲掉老虎的牙齿。必要时,一刀结果其性命,是最好的办法。
官场之上,内廷之中,道理皆是一样。
三人皆浸淫仕途多年,刘健更历经四朝,无不深谋远虑,深谙庙堂规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击中要害。
针对天子身边的内官,尤其是刘瑾,三人态度一致,此等口蜜腹剑、煽风点火之人,必不能留。
刘东阳主张上请天子,将其驱逐出神京。或发送南京,或遣至皇陵,总之,将人撵走即可,再择老成内官侍奉天子。
刘健和谢迁则不然。
“此等奸邪之人,理当诛杀!”
二对一,刘健态度坚决,有善侃谈的谢迁助阵,李东阳势单力孤,只能摇摇头,叹息一声,不再出言。
朝堂之上,都察院六科紧抓各地镇守太监不放,即有六部和内阁的推波助澜。先处置镇守太监,打开缺口,即可顺理成章清除天子身边的隐患。
故而,内阁袖手旁观,任由天子和群臣的矛盾激化。
依刘健的想法,天子年轻,幼时未经挫折,处理政事好率性而为。日子久了,恐变得刚愎自用,听不进旁人意见。于国于民,都不是件好事。
既为清除内宦,也为压一压天子,教其沉稳,刘健立意强硬到底。
谢迁支持刘健,对李东阳所言“怀柔”,虽觉有理,仍只能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