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昨日在乾清宫暖阁中的种种情形,杨瓒不禁眼圈泛红,喉中干涩。
少顷,乌云聚拢,风卷而过,雨滴再次落下。
细丝般的雨线,连成薄薄一片雨幕,飘洒在宫城之外。
“起!”
中官的声音变得沙哑。
朦胧细雨中,杨瓒随众人一并起身,滑过眼角的湿痕,早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乾清宫东暖阁中,朱厚照一身素色常服,未戴翼善冠,只以玉簪束发,坐在御案后,看着礼部进上的丧礼仪注,不觉又滚下热泪。
张永和谷大用在一旁伺候,眼巴巴的看着,硬是不敢劝。头前高凤翔叫了一声“陛下”,现在还在暖阁前跪着,两个时辰也不叫起。
有例在此,伺候在暖阁里的人都是噤若寒蝉,万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论理,先帝大行,殿下实际上已是一国之君,称一声“陛下”并不为过。偏偏高凤翔错估朱厚照的心情,贸然开口,好没讨到,直接撞上枪口。
只是跪在暖阁,已是天大的运气。没有当即扔去司礼监,合该谢天谢地。
“殿下,该用膳了。”
“孤不饿。”
朱厚照紧盯着礼部的奏疏,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久久不动一下。
“殿下,身体要紧。”
“孤说了不饿!”
朱厚照突然爆发,将奏疏狠狠拍在御案上。
谷大用和张永登时跪地,吓得冒出冷汗。
“奴婢错了,殿下恕罪!”
“……起来吧。”
像是在灌满的水囊上扎出缺口,朱厚照重重靠向椅背,突然没了力气。
“宁大伴和扶大伴在哪里?”
谷大用和张永互相看了一眼,正准备开口,一直装隐形人的刘瑾突然道:“殿下,两位大伴现在文渊阁。”
文渊阁?
朱厚照愣了一下,想起弘治帝临终前提到的密旨,心中有了思量。
刘瑾不知密旨之事,眼珠转了转,趁机道:“殿下并未有命,奴婢实不知两位大伴为何去文渊阁,且一留就是半日。
朱厚照心不在焉,仍是没说话。
“殿下可要宣召?”刘瑾继续道,“便是有话,这个时辰也该说完。”
“不必。”
朱厚照摇头,并未听出刘瑾的话外之音,刘瑾垂下头,掩去眼中一抹不甘。
暖阁外,陈宽目光一闪。
怎么着,先帝刚走一天,这就耐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向太子殿下进谗,说先帝的两位大伴结交廷臣,心怀不轨!
内官私自交接廷臣,依律当严惩。又是在天子大行之时,罪名只会更加严重。
若太子殿下被说动,心中扎下刺,难言宁瑾和扶安会是什么下场。好一点,尚可送去南京养老,不好的话……
想到这里,陈宽咬牙,胸中怒意更炽。
无论如何,必须将这个奴婢除掉,越快越好!
彼时,宁瑾已在内阁宣读过密旨。刘健三人当即签发文书,加盖官印,由宁瑾呈送皇太子。
离开之前,宁瑾忽端正神情,对李东阳行礼,道:“大行皇帝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殿下。奴婢不敢谮越,对阁老言‘托付’二字,只请阁老念及先帝,多多劝导殿下。”
“宁公公放心。”
宁瑾点点头,强压下悲意,也不多说,再向李东阳行礼,同扶安相互搀扶着,告辞离开。
不过一日,两人都像是苍老十岁,脚步蹒跚,身形伛偻。
内阁的奏疏递送送到东暖阁,朱厚照看过内容,二话不说,直接加盖宝印。
“不必等到大行皇帝大殓。”朱厚照恨声道,“张伴伴,你到北镇抚司走一趟,传孤口谕,让牟斌点两队锦衣卫,送孤的两个舅舅出城,今日就走!”
“奴婢遵旨。”
张永退下,朱厚照又叫谷大用。
“这事先瞒着母后,谁敢多嘴,直接送司礼监发落!”
“是!”
谷大用应诺,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刘瑾。后者气得咬牙,生怕朱厚照想起先前的事,心中恨不能将谷大用大卸八块,碾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