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1 / 2)

庭院深深,夜凉如水,笛声如泣如诉,似怨偶低语,又如同故人细诉衷肠,既哀且伤,如同一股形有质的力量涌进室内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夫人突然以指节敲在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跟着便又是一声,接连敲击不绝。她的每一声都敲在笛声的转折处,极为刺耳。

小寒不懂乐理,可是听那笛声所得的压抑之感,随着顾夫人的反击,消弭于无形,她投鼠忌器,不敢出去追击敌人,只能在室内选了个隐蔽的阴影处全神戒备,短刀已经滑入掌中,蓄势待击。

柳萧氏怔怔望着顾夫人,终于叹道:“二位鸾凤和鸣,果然是我多余。”

她是指顾夫人与柳延青之间暗流涌动的旧事,顾夫人毫不在意,笑道:“我是顾家当门立户的女儿,从来都只需要一个温柔和顺的男子为夫,在家教养儿女,用心理事即可。旧人不乖,旧事不堪,算来只是一场旧梦,万万不能与夫人议论‘多余’二字。”

顾夫人说这些话时,表情温柔恬淡,似乎聊的是今春什么颜色花样最时兴,而非本朝左仆射的轶闻。

柳萧氏难以理解她的世界,明明可以依赖男人的庇护,却非要挑一条最难的道路来走。当初若不是顾玉非要继承顾氏宗祧,娶柳延青回去,而是她稍微软和一点嫁到柳家,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她萧绫不至于被父母之命嫁到柳家,柳延青也没机会对她冷颜相向,生生浇熄了她初为新妇的喜悦,其后明钰顺钰相继夭折,夫妻关系冷淡,才演变成当下这个局面。

而顾玉后来背井离乡,另娶了一个软弱贪婪的不堪之人,坎坷半生,令人既痛复伤。

柳萧氏是心直口快之人,想到此节,立即将心中的疑惑提出,“若是能重来一回,你还会执意要娶他吗?”

顾夫人微笑,“再重来十回都是一样,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纵然不能光耀顾氏门楣,也不能弃父母不孝,反而去侍奉公婆。”

本朝氏族继承宗祧不限男女,是以婚嫁之俗,离父母别居者称嫁,不能继承本姓者称嫁,反之则为娶。

自圣祖则天皇帝以降,历代皆有惊才绝艳的女子出现,或为宗族扬名天下,或为自己称霸当世,近年来虽然女性高官凤毛麟角,民间女子读书渐少,字都不识几个,更遑论科举为官,声名显赫。

世宦豪富之家,如眼前的顾玉、萧绫,早年间这些女儿就算是出嫁,也依据自己的兴趣,或从政,或从商,孝敬自己父母,宗族间有事,同样出钱出力。因此宗族上下皆敬爱关照姑奶奶,夫家也不敢怠慢新妇。

如今这些名门闺秀既嫁之后只在内院专事生儿育女,唯夫命是从,既无力扶持宗族,也不再孝敬父母,最后只能称为某氏。

比如萧绫,未嫁之前也是意气风发的英秀女儿,既嫁之后,只能在柳家内院耗尽光阴。

柳萧氏微微一怔,反驳道:“孝敬公婆,难道不该是应有之义?”

顾夫人浅笑道:“是啊,倘若‘义绝’怎么办?”

本朝律法规定夫妻任意一方殴伤、杀害对方亲、族俱为义绝,官府则会强令义绝者离之。

柳萧氏见她眸中盈盈尽是波光,终于叹道:“你想怎样?”

外面的笛声不知几声停了,房门原本是关着,此时忽闻微小的门枢转动之声,柳延青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正如他每个月例行公事来柳萧氏房中歇息时的平静,“阿玉,当年害你爹娘的不是我。”

小寒一直隐在暗影里默不作声,此刻握紧了刀锋,望着顾夫人的时候在回忆本朝律法,琢磨自己一会如果真的失手杀了柳延青,要怎么脱罪。

顾夫人她们那一辈的爱情恨仇她并不关心,只是单纯对柳延青反感,任谁也受不了这男人附骨之蛆,不死不休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