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几乎有些骇人听闻的能力,宁端却从没正面问过席向晚,仿佛并不在意她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可席向晚却早就想过,既然她对宁端说了“我不想你也骗我”,那轮到自己的时候,自然不能说一套做一套、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你已是首屈一指的辅臣了,等四殿下去祭天登基,还会再往高处走。”于是席向晚笑道,“待你成了权臣,暗中必会有人怕你、要害你,但我一不会怕你,二来一定会护你,只要你愿意。”
她说得言语含糊,但话中透露出的意思却很明确。
宁端其实一直不觉得自己能活多久,只不过在席向晚的话语中再度得到了一次确认。
可从来不在意自己能活多少年的他,这一刻破天荒地想要自己能活久一点,再活久一点。
“……可你并不知道何人要害我。”宁端还记得除夜那天席向晚醉后说的话。
席向晚有些诧异宁端会接这句,但她很快坦诚地点点头,“我知道不是樊家,但在那之外拥有其他力量的,我还没有找到最适合怀疑的人或势力。”
“多久?”宁端道。
“三年左右。”席向晚不敢将话说得太死,生怕时间再度产生什么变动,就如同之前的一系列事件一样。
宁端面色如常地点了头。
席向晚观察着他的神情,忍不住稍稍往他那边挪了小半步,碰碰他的手背,安抚道,“三年时间很足够了,你一定能平安无事度过的。”
“确实很足够了。……这些事情,你务必不要再对别人说。”宁端叮嘱着,低头捉住席向晚正要收回去的手,拇指在她指背上轻轻抚过,“有些凉了,进去吧。”
席向晚原是来送宁端出门的,想着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没带手炉,谁知道两人立在门里门外说话说了好一会儿的功夫,被他一提醒确实觉得有些冷,拢起斗篷眉眼弯弯道,“我看你走了便进去。”
宁端无奈,只得翻身上马,又看了眼站在席府门口的席向晚,才驱着坐骑离开。
目送着宁端消失在街角,席向晚才轻呵了一口气,看眼前出现一团白雾,淡淡笑了笑。
立在几步外一直没吱声的翠羽开口道,“姑娘,咱们进去吧,仔细着凉了。”
席向晚闻言回过头来,没做异议,缓步往门里走了两步,突然笑道,“二月了。”
翠羽应声,“是,姑娘再一个半月左右便出丧,再过些日子,便该将姑娘的衣物首饰等好好收拾整理一番了。姑娘左右很快要嫁去大人府中,也得分清哪些是算在嫁妆里带去的,哪些是不带去的。”
“我就说了句‘二月了’,你想得倒是忒多。”席向晚失笑。
翠羽却认真道,“姑娘刚将眼睛从大人身上收回来,便说要二月了,难道想的和我不是一件事?”
席向晚想的还确实就是婚事。
她突然回忆起来,两人既然当时约定是假定亲,又说了会解除,这会儿时间眼看着也差不多……宁端总不会太过善解人意,已经在替她搜寻如何解除婚约的方法了吧?
不得不说,宁端和席向晚的亲事,在整个汴京城里都有不少人心中惦记。即便刨除宁端和席向晚自己,再除去席府众人和嵩阳长公主、四皇子,也还有一个人日日记挂在脑子里。
那就是近几日将时间都花在了诗澜身上的樊子期。
对付诗澜这样渴爱的女子,樊子期对付起来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只要少处理一些事务,将空闲下来的时间都浪费在和诗澜说说话上面,虚伪的关心和尊重很快就能让对方不可自拔。
在接连几日的相处后,樊子期恍若不经意地提到了那日席向晚大闹醉韵楼的事情。
诗澜不疑有他,将念好的部分做了修改,只说自己身边有个伺候的人,其他便全盘告知了樊子期。
樊子期有些唏嘘,“看来诗澜姑娘身边也同我一样,再没留下一个知心人了。”
诗澜顿时被他忧郁的模样所惑,红着脸鼓起勇气道,“我、我愿意陪在大公子身边为奴为婢,当大公子的真心人!”
樊子期讶然抬眼,温和地笑着拒绝了,“诗澜姑娘只是在此处暂住,此后等姚公子来将你接走,天地之大,凭你的曲艺歌喉,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何必还做别人的奴婢呢?”
诗澜所陈述的那日详情和樊子期所得到的一模一样,让他有些失了兴趣。
难道席向晚风风火火在醉韵楼闹了这么一场,就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奶娘家早些年走散的亲戚?
这样的话,留着诗澜也没什么用了。
诗澜有些难堪,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被樊子期误会,于是咬咬嘴唇,道,“其实,被席大姑娘买走的那个侍女,一直以来我能好好唱歌,也都是受了她的恩情,如今她不在身边,我再唱曲子,也不会有以前那般动听,否则来晋江楼中这么久,我早就已经在大公子面前献丑了。”
即便诗澜说地推三阻四,樊子期又哪能听不出诗澜话中的意思——名动京师的第一歌女,居然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连一点真才实学都没有。
樊子期顿时更加对这个女人没有了兴趣。
诗澜却有些紧张,语无伦次地接着解释道,“其实最开始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可谁知道那个女人明明被人毁了容,唱起歌来却那么好听,我便想,这不是暴殄天物吗!于是便……”
樊子期却猝然捏住她的手腕,半个身子都越过了桌面,他向来和煦温文的眉眼间闪烁着一种令诗澜毛骨悚然的光彩。
“你刚刚说,那个女人,既毁了容,又唱歌动听?”他问。
第146章
诗澜从没在樊子期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但她还是勇敢地点了点头, “是, 如果不是因为那半张脸被毁容,以她从前的容貌,应该会在醉韵楼中安排去接待客人才是。”
“还有呢?”樊子期将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惊喜和激动压了下去, 抱歉地放开了诗澜的手, “她听起来……似乎反倒更像我的一位故人, 冒失了些, 诗澜姑娘莫怪。”
诗澜被他放开, 反倒有些失落,咬咬嘴唇才继续说道,“她说她的名字叫念好, 麻麻也就让她一直沿用这个名字。她是个古怪的人, 从来不和谁多说话,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即便被人骂了也不会回嘴, 我在听见她唱歌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这个人。”
“她没有被毁容的相貌,你还记得吗?”樊子期问道。
诗澜使劲回想, 看起来表情有些困惑。
念好在她心目中就是一件工具,和那架古琴没有任何区别,回想也很费力气。
樊子期于是伸出手,轻轻碰了诗澜的右边下颌,温和的声音好似要引人入魔的精怪, “她这里,有没有一颗暗红色的痣?”
诗澜的眉皱得更紧了,她摇摇头,道,“念好毁的脸,正是这右边一半。她平日里都用头发遮着,我只见过一次,吓人得很,眼睛都没有了!”她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大公子,我想起来了,那念好面上还有一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