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种格式化的文件,律师们都是再在行不过,更何况肖月已经拉出了那几分起诉书的重点,圈了起来。
程白手指一张张划过去统共花了十来秒就翻完了,顿时一扬眉,轻嗤一声,转而将pad递给詹培恒,叹道:“我们这位当事人,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詹培恒接过来一看,也立刻皱起了眉头,而且越往后翻,眉头皱得越紧。
每份起诉书的被告都是甄复国!
后面还有几份消协投诉,被投诉的是几家古玩店,但法人代表无一例外,也都是甄复国。
被起诉和投诉的理由,基本统一:
假冒伪劣,消费欺诈。
单单从这些资料上看,甄复国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詹培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少接触正常诉讼,对这种难搞的当事人至今都是有所耳闻还甚少亲历,这回跟程白一接案子就遇到,憋了好半晌才道:“这些东西对我们非常不利,如果英国那边也掌握了,这案子真是没办法打!”
先撇开法律适用的问题,《物权法》,甚至文物返还一类的国际诉讼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概念:善意取得。
简单来讲——
某人买了某个东西,但东西的来源非法或者卖家本来无权出让该物,东西的原主人告上门来。此时,某人作为购买者,是否归还或者是否能得到赔偿,看的就是购买时是否“善意”。
在各个国家,善意取得制度基本一致,只是对“善意”的判断标准有宽松和严格的差别而已。
然而有一点是公认的。
那就是,如果购买人明知此物来源非法或者卖家无权出让该物,依旧购买,在绝大多数国家都会被判定为“恶意”。
甄复国是一个自称“人渣”的当事人,他的这些“案底”此刻也明确地向程白和詹培恒证明着他所言的真实性。
开个古玩店被人告成这样……
得是骗了多少人啊!
这样的一位被告,说话的可信度又有多少?法官能相信有这么多劣迹的一位当事人真的对雕像里的画作一无所知吗?
程白打方向盘,转了个弯,倒是对自己方才所见半点不惊讶:“先前跟我们接触的时候,甄复国就已经提过他以前卖假货给很多人了,有这些被投诉、起诉的记录,半点不稀奇。资料和证据现在不都还没搜集完吗?詹律也不用觉得太揪心,我倒觉得不是不能打。”
话到这份儿上,詹培恒只能叹为观止了。
网上多有传言说“前乘方所大par程白专为人渣打官司”,夸张是肯定有夸张的,甚至存在抹黑和诽谤的嫌疑。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这位朋友是真的给许多人渣打过官司的。
不过在律界,这都是荣耀。
两辆车一前一后,二十来分钟之后就到了上海著名园林豫园附近的某条街上,临街一处僻静的门店装修得古色古香,透明的玻璃墙里都是圆形的多宝格,门内就是流水、湖石、盆景,一看就知道做的是个风水局,还特讲究方位。
程白他们靠路边停车。
甄复国在车上好像已经打消了边斜对于他是个假粉的怀疑,显得十分高兴,热情的上来引路。
费靖单纯是想来开开眼,看看这七百万的雕塑和上亿的画作都长什么样,没成想才看见这门面,再看看这店里的东西,顿时就“哎哟”了一声:“这地段,这么个装修,不便宜啊!”
“一般一般。”甄复国顿时谦逊了起来,但腰板明显挺得直了一些,嘿嘿笑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来来来,诸位请进。”
“老板!”
“老板好!”
“老板!”
店里顿时有人问好。
是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看着都十分有眼色,机灵得很。都不用甄复国说什么,立刻就有人去烧水泡茶。
一行人先在店里走了一圈,参观了一下。
什么蜜蜡手串啊,琥珀项链啊,佛舍利啊,青铜雕像啊,唐三彩和陶瓷啊,玉石把件摆件啊……
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边斜在外面看着的时候还好,进来之后停在一只釉色艳红的天球瓶前,下面贴了价签:清雍正年间,郎窑雨过天晴天球瓶,售价:5000元。
看清楚售价的瞬间,他嘴角就抽了一抽。
问甄复国:“雍正年这品相的天球瓶才卖五千,你这也太假了吧?”
“咳,这外头都是工艺品,工艺纪念品!”甄复国咳嗽起来,“那什么,正常人一看都知道这价格太低,根本不可能是真的嘛。所以经常有那些客人从我这里买了东西去,又去投诉我卖假货,简直不知所谓!市面上哪儿来那么多真古玩啊,真的要么在墓里埋着,要么在博物馆里放着,什么琉璃厂啊之类的,九十九都是工艺品!我这也一样啊,明摆着价格就告诉你我卖的是假的。”
程白跟詹培恒听了没说话。
边斜的目光变得一言难尽。
费靖倒挺认同,两手揣着他心爱的背带,点头附和:“现在几千块就想买个珍贵古董,先不说是不是被骗的问题,就算真的是个骗局,人还钻进这骗局里来,我觉得是有点傻啊。”
“可不是嘛!”甄复国知道费靖也看边斜的书,立刻就给费靖比了个大拇指,“咱们边神的书粉,就是老道,这见识层次跟别人不一样!”
疑似又被自己的粉丝diss了“见识层次”的边斜笑笑不说话了。
这店里除了五千块的雍正郎窑天球瓶之外,还有一万块的三星堆青铜立人像,六百块的马王堆汉墓陶碗,七万块的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只消走上这么一圈,众人先前给这家店贴上的“高大上”的标签,就立刻像是被那冷风给刮了一样,直接掉落下来,露出里头“山寨大户”几个大字。
再一配上甄复国那颗大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