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押商船,做下错事的人是林立,与林青又有何干?”
“着实并不相干,可如今凶手未归案,林青是宫主最后的血亲。我不过是在建议宫主,莫要赌这个万一罢了。”
“……”司云与林程齐齐沉默下去。
林立之死背后有些谁人动的手脚,在座双方都是心照不宣的,错就错在林立触怒北陆在先,疏忽防备在后。可凌霄宫失去林立之后,再赔进去一座城池,这代价实在过于惨痛。
见两人都默下去不语,温珩风轻云淡地笑笑,谦和有礼,浑似无害,“如若宫主担心的话,我愿代为举荐一人,为宫主但下这个风险。等凶手归案,洛城自当原封不动的归还与凌霄宫,如何?”
听到温珩这番的言论林程面色已然铁青,率先抑不住声音冷硬,“温相一句万一,便要占去一座城池,这么可是欺人太甚了些?”
温珩抬眼,缓缓道,“你如若有同我说不的资本,何必还需如此小心翼翼?”
一室的和缓刹那之间冷厉紧绷,林程衣袖之下拳头攥得发白,冷冷一笑,“我凌霄宫虽然不至于可以同北陆匹敌,但温相可知,你如今所处乃是我南陆之地!”话音落时,房门砰然一声被人从外撞开,七八带刀的侍从强行闯入,另有几人在外挟持了门口侍卫。
暖色烛光映衬在亮堂堂的刀刃之上,触目惊心。
温珩起身,在满室肃杀之中仍亦从容,指尖不紧不慢地抚了抚杯沿,笑道,“是你南陆,又如何?”
司云眼见这个局势已经控制不住,两步站到林程的身前。温珩其实从未在外显露过什么,但只栖梧山庄慕禾亲传弟子名号便足以震慑四方,让他小心复小心的戒备。
“温相自持剑术精妙,可曾想过这世间之大,你亦并非那第一人?”司云沉着嗓子,一挥手屏退感知气氛不对而冲进来的侍卫,亦朝后打了个手势,“温相势大,我们也不能做无打算的来访。只是不知,这回我们有没有与温相谈判的资格……”
话音落时,侍从已然尽数撤离,洞开的门扉正对敞亮的庭院。
碎石堆砌的园林小路,青葱树木之间走出一道人影,清丽淡雅,迈步之间行云流水,淡化女子的婉约,自成一派宁静利落。
眸似清月,缓和而并不至于清高,皎皎月华如渡,从容安宁。
女子走入室内,只朝温珩浅淡一笑。
那一霎,温珩眸中倒影恍似精致的瓷人,被人轻轻一敲,寸寸碎裂。
“阿禾……”
☆、第二十五章
洛城到北陆上京海程一来一回,即便是不眠不休也须得一天一夜。
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堂堂的站在了他的面前,温珩敛下眸,纵然神色中的震惊转瞬即逝,眨眼间恢复了往昔的笑意,唇色却无法遏制的转淡,隐隐苍白,“师父为何会在这。”
“适才凌霄宫宫主不是说了么……”慕禾低首收好雨伞,靠放在门边,言语缓慢而真诚。未含半点含沙射影的装腔作势,好似闲话家常的直接,“温相一家独大,便没了谈判一说。洛城左右都是南陆的地域,温相就这么占了去,怕是不合适?”
林程原本还有些担心,当他遇见主动找上门来的慕禾之时,便是存了赌博之心。
赌本就有能力扭转一切的慕禾不会多此一举的骗他,更赌那并非空穴来风种种的传闻。而现时现刻,他辨出慕禾语气中分明的立场,与温珩只有在她出现时轻微的动摇,只觉内心缓缓一稳,面色也转晴了不少。“凌霄宫与栖梧山庄皆愿效忠北陆,可我丧弟之初,温相便要夺去麾下最繁华一座城池,实乃相逼太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们也不想同温相闹得两败俱伤。”
温珩笑得极浅,眸光只是淡淡的落在慕禾身上,“唔,怎么个两败俱伤?”
林程不敢说,慕禾却敢。她明知温珩隐隐着了性子,却未有半点的触动。
认真着道,“凌霄宫与栖梧山庄俱不想同朝廷闹翻脸,既不想让朝廷知道,亦不想将城池交出去,法子不就只有一个么?温相何必明知故问。”
正如温珩调换城主一般,神不知鬼不觉,抹杀他即可。如今境况就算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那北陆军队,便是尽数灭口了又能怎样。
温珩唇角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几次多番,欲言又止。
素来应对从容之人,头一回失了声。若画的眉眼,再牵不起一个笑容。
灯光通明,那极具欺骗性的暖意隔绝了外遭的凄冷。
慕禾的神情尚且算的上是缓和,只是淡淡说着,“我从未行过谈判之事,亦不懂谈判之道。既然现下温相愿意心平气和好好坐下来谈谈了,那便听听我举荐之人如何?”言罢,也不待温珩应声,便开口,“我举荐太守苏瑜。”
单纯找来给人使绊子从来都不是慕禾的作风,既然三方权衡,她自然也要为自己这一方作想。洛城是块肥肉,好不容易露出一角,说她没有心思瓜分一份是不可能的。
苏瑜虽然是北陆势力,但却实为朝政核心之外的编制,不然也不会接下到南陆小小梨镇空守太守之位的苦差。兼之与他两年相处情谊,慕禾发觉苏瑜确为有能之人,更并非温珩信任之人。彼时苏府中冒出来的数十暗卫,监视着他一举一动的,便就是温珩的手笔。
”由苏瑜在刺杀林立一案未了结之前暂为执掌洛城城主之位,城内税收供奉理所应当仍归于凌霄宫。温相也提及了那“万一”的隐患,可城主如若是换做了北陆之人,这隐患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不是么?”
……
整整一夜语言之中推来搡去的谈判,最终得出的结果:苏瑜任城主之位,凌霄宫林青,北陆萧顾兼辅佐之职。
凌霄宫保全一城供奉税收,以及参政权利,算是抢回了大头。最终离开之际,心中虽然对她突然插一脚之事颇有微词,亦能心平气和道一句告辞。
一夜未眠,慕禾早有些犯困,得见外遭雨势渐歇,便也起了身,意欲离开。
温珩亦随之撑开伞,伞面摩擦轻缓的一声在寂静庭院中悠悠荡开,似是悠闲。
“前日花展时,你曾让人代为转告过说,再也莫要相见。”
慕禾揉着眼睛,点点头,“原本应当如此。”
熹微晨光之中,无人的空巷中远远传来马蹄声响,并非是策马帅气的驰骋。而是蓝衣少年歪歪扭扭的撑着把伞,闷头牵着马缰一路走来,停在府门前。
尉淮同样是揉着眼睛,一脸的困倦与不悦,起初并没有看见给门扉遮掩住的温珩,只是闷闷不乐着,“你可算出来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少年的嗓音,微微依赖,自然而然说出一声并不会让人觉着唐突的回家。
慕禾两步上前,代为执了马缰,笑着,“就回。”
后知后觉,尉淮这才瞧见了温珩,揉着眼睛的手一僵,半晌都没有动弹。
黛蓝天幕,朦胧水雾之中,他只是看见温珩面容之上血气尽失,惨白若素,更没有舒然人心的笑容。幽暗的眸底,呈现着一种比疲倦更深的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