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坐了龙椅,人总是不一样了。
他高高站在上面,漆黑锐利的双眸看着台下每一个臣子,朗声道:“除夕夜,新岁伊始。这一年国事动荡,先帝驾崩,朕以茶代酒,谢爱卿们勤勉为国,忠心不二。”
他说罢一口喝干了茶,身边的宁大伴又赶紧给续上一杯。
荣锦棠从不吃酒,哪怕宫宴上也不勉强自己。
他又举起酒杯:“这第二杯,敬宫中母后与母妃,谢两位母亲不辞辛劳管六宫事。”
太后娘娘同淑太贵妃一起举起酒杯,同他回礼。
第二杯过完,就是第三杯。
荣锦棠这次面容比刚才严肃了些,他道。
“明年便是太初元年,新年便要有新气象,朕已汇同阁老六部下旨,明年一开恩科,二开选秀,三减赋税,四增荣宣堂,五设荣宣书院,六改禁卫为火凤禁卫,七改火凤卫为火凤营,八增兵五万,九减内宫开支。”
荣锦棠声音低沉有力,一句一句把朝臣炸得头晕目眩。
这里每一件事都是大事,他却要在一年里全部做成。
臣子们心里一紧,额上都毛出汗来,他们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
“如何?诸位朝臣,妥是不妥?”
荣锦棠虽是少年新帝,但他实在是个心思很深的人,加上他背后有王家和沈家,朝臣们哪怕想欺他年少无知,也是不敢的。
沈家手里握着兵权,王家手里捏着内阁,谁人敢作乱?
这一年太太平平的,就是最好的例子,就连西北的乌鞑也没有动,依旧守着颍州休养生息。
荣锦棠这样逼问一句,下面朝臣全部跪了下来,高声唱诵:“诺,谨遵圣旨。”
第二日清晨,朝阳洒在上京平整宽阔的朱雀街上,打更的更夫敲着锣,大声喊着:“新岁太初元年,新岁太初元年,新岁太初元年。”
这一日,正是新岁太初元年正月初一。
前朝的事后宫是从来不知的,倒是有一件同她们有点关系,闹得宫里头人心惶惶,小宫人们个个春心萌动,仿佛被选中的是她们自己。
付巧言听说要选秀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十五了,还是对面兰若的小宫女芳年讲笑话那般讲出来的。
乍一听的时候付巧言只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是好事,陛下后宫空虚,实在是不太好看的。”
兰若灰褐色的眼眸深深注视着她,似乎在看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付巧言大大方方叫她瞧,总也没有旁的心思。
兰若也跟着笑:“还是姐姐忠心。”
付巧言转眼换了个话题:“这些日子天也冷了,我实在是怕冷得很,过些日子再来寻你对弈可好?”
兰若又拿刚才那眼神去瞧她,直看的付巧言偏过头去才说:“姐姐太客气了,那便等三月开春,再寻姐姐出来玩吧。”
两人这样客气几句,就各自回了屋里。
倒不是付巧言事多,她是绝对不敢请兰若进她屋子的,相对的,兰若也从来不请她。
她们都站在一条线外,遥遥看着彼此,哪怕是日日对局聊天,也从来不越界。
对于付巧言来说,兰若的心思太难猜,她也懒得去猜,她们不是姐妹,不是朋友,只是同住一院的邻居而已。
停了小院里的隔三差五“友好会晤”,付巧言好生在屋里躲了几日懒冬,在直到二十日那日傍晚时分,一个身影打破了长春宫的宁静。
后来付巧言总是能记起那一日微雪晴天里的暖阳,薄薄的一层细雪飘落于天地间,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一把有些熟又似有些陌生的嗓音在长春宫后殿外响起:“宣长春宫付淑女,今夜石榴殿伺候。”
付巧言一惊,她还没回过神来,倒是晴画忙跑去打开门,笑嘻嘻的同院中的黄门行礼:“多谢沈哥哥,辛苦了。”
沈义这会儿已经换了另一幅样貌来,只见他穿着枣色黄门官服,腰戴如意香囊,他身量比去岁时见要高了不少,已经是青年的样子了。
只是因着黄门的身份,还是面白无须,十分的唇红齿白。
他是宁城宁大伴的干儿子,惯常的御前行走,乾元宫的中监沈伴伴。
如今在这长信宫,论谁都要给他面子。
晴画手里送出去的荷包比去年的沉了一倍有余,沈义在袖子里轻轻一掂就摸出了路数,他进了这边偏殿,打眼就看到桌上摆了个朴素的白瓷瓶子,瓶子里只一支桃树新枝,给屋子里添了几分绿意。
沈义有如今地位,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付小主总是这般客气,我这是听说,今日您的名可是皇上特地点的。”
他这话说的又轻又快,屋里只付巧言听清楚了。
付巧言笑笑,也柔声回他:“有劳沈伴伴了。”
沈义没再说这事,只严肃吩咐:“晚膳后会有小子们来接小主,小主记得披上斗篷,外面落了雪冷得很呢。到了石榴殿小主也莫怕,那边有管事姑姑在的,她说什么您听什么便是了。”
“多谢沈伴伴提点。”付巧言踟蹰片刻,还是问,“那晴画……”
沈义摇了摇头:“小丫头就跟家里待着吧,那边有宫女伺候您。”
付巧言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要谢他。
沈义忙后退两步,走到门口说:“小的这就回去了,在这先祝小主前程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