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以前专业也不太对口,没经验,见笑。”宣玑打了个“哈哈”,随后卡了壳,转身去求助自己的新同事,“同志们,按照惯例,这种情况一般应该怎么处理来着?”
他这一转身,看清了身后这几位。
方才肖主任跟催命似的,宣玑随便点了三个人就匆忙出来了,这会仔细一端详,才发现这三位真是各有各的一言难尽。
其中一个是方才那位喊“一二”的大姐,可能是穿多了有点热,她这会已经把最外面的黑西装脱了,里头套了件“死亡芭比粉”的针织开衫,领口露出的秋衣还有蕾丝花边,还怪精致的,正戴着花镜在小本上“刷刷”写。
旁边一位衣着考究的稳重男士,尽管发际线感人,秀发已经成了镂空款,却还是认真地打了发胶,把头发整齐的固定在天灵盖上,老远一看,跟顶了排条形码似的。
第三位是个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当然,也可能不小了,只是因为太丰满,把皱纹都撑平了,显年轻——这位一个人占了俩座位,一边听肖主任说话,一边紧张地从兜里往外掏零食,见新老大回头看她,连忙把抽出了一半的巧克力砖塞回了兜里,嘴角还沾着一粒花生碎。
宣玑:“……”
他忽然觉得累,因为刚凭借一己之力,单枪匹马地挑起了部门的平均颜值,好生疲惫。
毕春生——戴花镜的大姐就说:“您放心,咱们都有基本的办公流程,就是先挨个找人谈话,没什么事的糊弄……那什么,安抚一下,心理创伤比较严重的,偶尔也会用一点‘小道具’,都不复杂。最后注意检查一下他们手机电脑什么的,尤其是联网的,别留下痕迹,这事您让倩如去,她们年轻人电脑玩得溜,咱们办公室打印机坏了,都找她修。”
胖姑娘名叫“平倩如”,好像有点内向,见了生人紧张,一紧张,她那小手就跟有自己的想法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兜里拱,拱一半又回过神来,再次恋恋不舍地把掏出来的零食往回推。
“吃吧,吃吧,没事的。”宣玑本想讲两句,可是面对着这几位,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砸吧了一下嘴,挤出一个微笑。
“还有件事,”旁边肖征说,“我们接到报案的时候,说被困游客一共有五个人,搜救队一开始探测到的生命活动也显示有五个人,没想到最后捞出来六位。其他五个都是搞猎奇直播的,溜进景区以后全程录了像,可是我们外勤发现,所有拍到这第六个人的影像都是糊的,从头到尾,只录到了他的声音——这个人说话很不对劲,你们听一听,有个准备。”
他说着,点开了电脑上的一段视频,不知道镜头出了什么问题,影像里的男人好像融化在了光里,只能看见一个曝光过度的模糊轮廓。
轮廓说:“我啊,朝九晚六的日子过腻了,出来随便逛逛。”
虽然只有声音,但能感觉到说话的人似乎在笑,嗓音温润又亲切,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毕春生不解:“这句话哪有毛病?”
“这句话没问题,”肖征说,“不对劲的地方在这里。”
他说着,又放了其他几段音频。
第一段是个清脆的女声,应该是个女主播:“好,我们已经进来了,先带着大家在这边随便逛逛。”
第二段是个声线很浑厚的男声:“旅游么,就是从你过腻了的地方,到别人过腻了的地方去,现在节假日出来还堵车,我看啊,还不如躺沙发上看别人跑腿。今天我们负责旅,带你们的眼珠游,老铁们要是看得高兴了,也给刷点礼物呗。”
第三段是另外一个嗓音有点沙哑的男人:“我啊,其实也不算辛苦,各有各的难处呗,朝九晚六的日子不辛苦吗?也辛苦,我们起码还自由呢。”
“这是那几个被困游客直播时,跟观众聊天时的录音,放在整句话里可能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宣玑打断他,“这个神秘人物是从别人说过的话里截了词,重新拼了一句话出来。”
毕春生的花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啊?什么?您是说他学别人说话吗?”
“不只是学。”肖征先是把女主播说的“随便逛逛”四个字单独剪了出来,紧接着又放了那个神秘男人说的“随便逛逛”,这几个字放在话里不明显,一秒就掠过耳朵,可这样单独截取之后对比,却把人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语速、语气、停顿、重音,完全是一样的。就像是对同一段音频做了变声处理,这人不是模仿别人说话,是完全复制。”肖征抬起头,“一个词或许是巧合,但我们经过比对发现,这个神秘男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别人话里‘复制’的。”
我啊……
朝九晚六的日子……
过腻了……
出来……
随便逛逛……
“一定重点关注这个人,”肖征看了宣玑一眼,“凭空出现在赤渊,我甚至怀疑他可能不是人——你们飞机应该准备好了。”
宣玑叫住他:“这人叫什么?”
“盛灵渊。”肖征说,“他自称叫盛灵渊。”
第4章
航道很快特批下来了,从永安城郊的异控局总部,到赤渊大峡谷,飞行时间大概是一小时四十分钟。宣玑头一次享受专机的出差待遇,看什么都新鲜,于是在飞机平稳飞行后,他就暂时把任务都丢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到处溜达。
“宣主任,”毕大姐很健谈地拉开了话匣子,“我听那意思,您就是临时带我们一阵,对吧?”
宣玑确实有这个打算,但为免动摇军心,他也没直接回答,圆滑地说:“这都得服从组织安排。我以前也没干过,有不懂的地方,您……”
他还没客气完,一回头,就见毕大姐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卷海藻绿的毛线,一边跟他闲聊,一边上下翻飞地织了起来,一条袖子几乎已经成型,把周围气氛烘托得格外温馨。
宣玑:“……手真巧。”
毕春生笑得花枝烂颤:“您要吗?我这回线买得多,正好再有一个月该入冬了,您等我给老头打完毛衣,剩下的还够给您打个帽子——喜欢什么样的?”
“不、不不,不用了,那怎么好意思……”宣玑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那卷环保色的毛线,觉得自己还是在入冬之前离职比较好,连忙岔开话题,“除了今天这种,咱们一般还有什么事?出差多吗?”
“出差挺多的,今天这事吧,看着严重,其实不难办。最麻烦的是有些外勤同志不注意保护环境,没事就砸个大桥啊、炸人家几辆车啊,炸完他们拍屁股走人了,好,咱还得四处奔波,得给人家修复呀!还得商量赔偿方案什么的,唉,这一说到钱的事,扯皮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毕春生说着,往宣玑跟前一凑,压低了声音,“我们之前那巩主任,没到退休年龄就回家了,说是‘内退’,其实就是‘有事’,听说局里现在正查他呢。”
宣玑:“……”
小看了这深宫老嬷一般的岗位,居然还有廉政风险!
“除了出差,网上的事也归咱部门管,”毕春生织完一圈,就又把毛线抽出一截,熟练地缠在小拇指上,接着说,“有几个扎堆的志怪论坛、公众号什么的,咱们都得随时关注着,看见新的热门话题,就得第一时间弄清楚哪些是老百姓们闲得没事瞎扯淡,哪些可能真有问题,筛完,再把有问题的转给外勤——这事归老罗管。”
“是我,领导,我就是老罗,罗翠翠。”那位头顶条形码的男士凑过来,一股香风扑面而来,宣玑抽了抽鼻子,青草味,这位翠翠兄还是个小清新。
小清新的翠翠兄说:“可得谨慎着呢,万一没事,您给报个有事,让人家外勤白跑一趟,回来可不得找咱的麻烦么,对不对?那都是祖宗,咱惹不起。”
宣玑问:“那万一有事漏报了,问题不是更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