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故事的发生,都有一个long long ago。
但那冗长又琐碎的铺垫,大多乏善可陈。程慈实在不想提自己少女暗恋心情日记这种酸倒牙的倒霉往事,如果非要她给故事一个开端——
那就去年吧!
是夏天,暑热正盛,铺天盖地的热浪压倒一切,连带着情绪也一点就着。
她和父母长辈因为工作的事情意见分歧,放弃了家那边更好的工作机会,收拾东西打算远走他乡去海城,心血来潮绕道清城待了一晚上,罗琳追过来送她,两个人逛吃散心到晚上,随便钻进了一家酒吧企图用蹦迪消遣的方式来驱散那股操蛋的心情。
清城老城区,一条七拐八拐的老街,街尾。
酒吧名儿叫old。
招牌有些年头,发光管夭折了几根,跑马灯苟延残喘地低调闪着,木门、铁质框架,棕红色的漆掉得斑驳,爬藤植物覆盖了半面墙,绕在铁架上,到处都是锈迹,只门把手被来来往往的人摸得油光发亮。
非常不起眼的一家破酒吧,推开门,才能听见震天的音乐响。
酒吧在半地下,要下一个旋转楼梯,然后往左往右往前各有个通道,左边的地方小,一眼就能看透格局。里头人不少,有个小台子,乐队正在表演,这会儿弹一首爵士乐。往右得绕一个短廊,里头是舞厅和台球桌,还有几个封闭半封闭的包厢。往前一直走,才是这里的主场,吧台、卡座、还有个舞池。
舞池里男男女女在跳贴身舞。
傅子鸣听说那群狗日的兔崽子又来闹腾陆胤川,带着四五个人过来了,甫一下楼梯,就眯着眼往里头扫,扫到吧台,看见他们三哥叼着烟正在擦酒瓶,漫不经心的,也不说话,一个女孩儿支着下巴一直在看他,试图交谈,一脸非常熟悉的我对你很有意思的热切表情。
男人目光却一直没跟她接上,神色恹恹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想来事情是解决了。估摸着陆胤川又没“舍得”揍那帮孙子一顿,不然如果真打起来,那帮子小杂毛,不够给他一个人送菜的,哪还能让他们一次一次往头上爬。
都是一群老爷们儿,不兴说那肉麻话,心疼什么的都得憋到肚子里,只暗暗琢磨着偷偷收拾那群杂毛狗们,嘴上却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只是饶有兴味地七嘴八舌着。
议论三哥是如何面对面前那腰细腿长年轻白净的姑娘做到心不在焉目不斜视的。
“你们三哥正派人。”傅子鸣眯着眼,下了结论,“保守、老旧的,正派人。”就算是酒吧,他也做不出什么放荡事。
几个人都笑起来,好像听见了一个特别好玩的笑话。
那段时间在播一部古装电视剧,里头有个酸秀才,娶了个老婆,每回想要亲热,都要先鞠个躬,说句:“娘子,这厢有礼了。”等她老婆娇羞的点点头,他才如封印解除一般化身禽兽这样那样。
这剧情一度非常鬼畜,俨然成了一大吐槽点和看点。
被网友各种拿出来编段子。
这会儿几个人立马脑补了一下三哥以后找了三嫂然后想亲一下还要先打个报告的样子,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群魔乱舞,笑点匪夷所思地被触发了个彻底,一个个羊癫疯发作了一样在酒吧旋转射灯的扫射中笑得直抽抽。
现眼得很。
而吧台那里,两个人丝毫不知道自己成了戏台上的角儿。气氛尴尬着。哦,或许尴尬的只有程慈。
程慈趴这儿跟面前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他都没怎么回应,她也不气馁,小口啜着酒,偶尔插两句话,他有时会“嗯”一声,或者应一句“不是”,她就觉得心口好像有根弦,不停地被人拨弹着,嗡嗡震颤。那酒便越来越上头,回想起什么,都恍若隔世。
最开始注意到他,是一个意外,仿佛命运的纽扣,一下子把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生硬地扭在了一起。
那时候她正接了老程的连环夺命call,中气十足地骂她兔崽子、翅膀硬了、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家。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绕到后门处,熟练地顶着嘴。也是往上的一个楼梯,尽头是个小平台,两层门,她在两层门中间寻了个僻静地儿,还没酝酿出来点儿什么,隔着半开的门,外头似乎起了冲突,她吓了一跳,怕老程那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吓坏,只来得及敷衍两句,匆匆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躲开是非地,一个大块头男人摔进了门,正好扑到她脚边,她愣了一下,那男人擦了下唇角破口溢出来的血,大约觉得没面子,狰狞着脸跳起来,身子一瞬间逼了过来,手里攥了一个薄刀片,被远处灯光晃了一下,发出刺白的光,“看你妈看?”
那一瞬间,她都脑补出自己血溅当场英年早逝一代美少女香消玉损在一个酒吧后门口的画面了。
手机啪嗒一下掉了地。
很沉闷一声响,她心也揪了起来。
长这么大,只在电视里看过这场景。
脑子一片空白,躲都反应不过来。却还抽空脑补了一下明天社会报纸上犄角旮旯里一个小方块里写着:“一女子深夜酒吧买醉竟遭遇这种事……”的悲惨事件。
一只手忽然横了过来,如神兵天降,如踏着七彩祥云来救紫霞仙子的至尊宝,一个男人利索地敲掉了大块头手里的刀片,顺带一脚把大块头踹到了地上,外头冲进来的几个人正好接了几脚,骂骂咧咧拖着人走了。
至于骂了什么,程慈压根儿没听清,或者说没注意听,大意就是撂狠话,让对方以后路过这儿绕着走,再惹事就怎么这么着那种,然后声音渐渐远了,就彻底听不见了。
一群疑似社会青年,中二期漫长的恨不得贯穿一生的那种。她向来对此是退避三舍的,那会儿却盯着那个帮他拦了一下的男人看着,一颗心吊得很高很高,像悬在一柄刀尖上,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那男人的胳膊被刀片刮了一下,流着血,旁边有人一惊一乍地不知道从哪儿找过来一卷纱布塞到他手里,他一边接过来,一边面不改色和身边人交代,“吓唬走算了,别下狠手。”
“知道,三哥。您放心。”那人也追了出去。
是深秋,狂风打着旋,门被风扇了两下,忽然合上了。
程慈的心也跟着一颤,喉咙发紧。
男人靠在墙上,嘴里叼着纱布条一头在给自己缠手腕,晦暗灯光里,他的周身蒙了一层清冷冷的疏离,语调也清浅得很,仿佛夏日里的碎冰,凉得很舒服。
大约是盯得久了,那男人抬了下头,看她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说了句,“没事了,走吧!以后别往这边来。”后门,只有醉鬼和猎艳成功带着姑娘或男人往后街旅店开房的人,还有寻衅滋事的,都会来这边解决,不是好地方。
他声音很好听,低沉,语调偏冷。她心噗通了几下,终于在一片如梦似幻的场景里,找到了一点实感,心跳在胸腔里不安分地震动着,她干涩地礼貌应了句,“刚,谢谢你啊!”眼睛却近乎贪婪地一刻不错地黏在他身上,好似下一秒就要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陆胤川……
记忆从很深处翻卷上来,跟十几岁的少年重叠,但变化似乎有些大,她不太敢认。
心跳得太快,快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