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身寻常衣袍,正坐在案前与一名馆人说话,见得他们进来,停住。
“来了?”未待徽妍开口,他笑笑,“徐君也是,昨日才告知我女君到了长安,险些赶不及招待。”说罢,他对馆人道,“除了方才说的那些,还有笋羹,青梅酒,哦,还有炮羊。莫配醢酱,味太重,若有梅酱最好。”
馆人笑道:“公子是行家,徐内侍的友人就是不一般。”
徐恩干笑,瞅瞅皇帝,甚是不由衷。
徽妍听得他们这话,明白过来。方才在外面,她看到几个穿着常服的佩刀青年走来走去,想来师皇帝的卫士。皇帝此番出来,是微服,管徐恩叫徐兄,馆人也就以为他是哪家公子罢了。
“站着做甚,入席吧。”皇帝看看他们,神色一派平常。
徽妍不知道这下该如何称呼他,见他如此吩咐,也只得照办。徐恩引着她在皇帝左边的席上坐下,她心中惴惴,不知皇帝这是卖的什么心思,偷眼瞅瞅他,恰遇到皇帝也瞅过来。心蹦一下,她连忙收回目光。
王萦却不知缘由,见皇帝外表俊逸,又这般大方,觉得他应当是个不错的人。她看看徽妍,又看看皇帝,满面好奇。
皇帝看看王萦,微笑,“我听闻女君有一幼妹,当是这位女君。”
徽妍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介绍王萦,忙答道,“正是,吾妹名萦。”
皇帝颔首,对王萦道,“幸会女君,在下刘重光,曾入太傅门下求学。”
徽妍正喝水,几乎咳出来。
刘重光……她知道皇帝名昪,重光是他的字。
至少没说谎。徽妍强压着笑出声的冲动,心底腹诽。
王萦听到他是父亲的弟子,脸上笑容更盛,向他一礼,“原来是刘公子。”
皇帝似乎心情很好,看一眼徽妍,继续对王萦道,“未知女君到长安,所为何事?”
“我等到长安去探望长姊一家。”王萦脆生生地说。
“哦?”皇帝笑了笑,“我许久未到府上拜会,未知府上有女君嫁到了长安?”
“也不是。”王萦道,“长姊嫁到洛阳周氏,今年姊夫升任平准令丞,便搬到了雒阳。”
“平准令丞?”皇帝看一眼徐恩。
徐恩忙道,“平准令丞周浚。”
皇帝想了想,了然,“雒阳周氏,想来是周勃之后。”
“正是。”王萦骄傲地说。
皇帝笑了笑,饮一口馆人刚呈上的梅酒,却将话头一转,“我听闻,徽妍女君刚刚推拒了女史之职?”
徽妍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没想到话题忽然落回了自己身上。
“正是。”她答道。心中不禁纳闷,不过区区一个宫学女史之职,皇帝为何总盯着?
“做女史不好么?”皇帝问。
“并非不好。”徽妍想着措辞,道,“妾母亲身体不佳,前番离开中原日久不得相见,如今回来,只愿尽心服侍。”
皇帝颔首,却不说下去,看向王萦,笑笑,“若是萦女君,可愿去任女史?”
王萦愣了愣,瞅瞅徽妍,抿唇一笑,“愿意。”
“哦?”皇帝饶有兴味,“为何?”
徽妍知道皇帝师故意问这话,朝王萦使个眼色。
王萦打住。
“但说无妨,闲聊么。”皇帝让馆人将一盘笋羹呈过去。
王萦得了鼓励,道,“我长姊说,做女史能留在宫中,有俸禄,若做得好,将来还能在长安寻一门好亲事。”
徽妍只觉脑门发热。
皇帝笑起来,声音清朗。
“这可确实。”他说,“可若是要侍奉母亲么?”
“也不妨碍。我母亲喜欢长安,长姊早说要接她去,母亲不肯。女史可有四百秩,在长安置一处小宅,也不是难事……”
“萦!”徽妍急了,将她的话打断。话才出口,又觉得失礼,忙将几片王萦爱吃的炮羊夹到她盘中,“用膳,莫多言语。”
王萦吐吐舌头,乖乖用膳。
“我以为,萦女君所言在理。”皇帝看着徽妍,缓缓道,“女君说要侍奉母亲,可曾问过,女君兄长亦是此意么?”
徽妍不解,看着他,“兄长?”
“正是。”皇帝觉得徽妍脸上变幻的神色甚是有趣,“我听闻,就在数日之前,王君曾向朝廷陈情陈情,请朝廷看在女君出使匈奴的面上,保留女君的女史之职。”
徽妍结舌。
皇帝与她对视,唇角微勾,“女君,朝廷并非无情,王君的学官之职,朝廷亦有意恢复。”
一顿饭,徽妍吃得心情复杂。
但似乎只有她是这样。王萦和皇帝却是其乐融融,而徐恩身为皇帝的应声虫,全程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