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珠微微一愣,迈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问她:“这话什么意思?”
吴氏垂下眸子道:“奴婢……奴婢不想在府里干了,工钱我不要了,只求表小姐给奴婢个恩典,放奴婢出府吧。”
华珠蹙了蹙眉:“你出了颜府,又要去哪里做事?”
吴氏讪讪一笑:“奴婢……有手艺,到酒楼做厨子想必也是可以的。”
华珠挑了挑眉,说道:“酒楼比颜府辛苦多了,月钱也少。”年绛珠虽然抠门儿,但颜府的薪水待遇是封氏定的,在全琅琊来讲,都算数一数二的了。而且小厨房的事儿不多,做起来也轻松。
见吴氏没搭腔,华珠心知她是真的去意已决,又补问了一句:“今儿都二十三号了,好歹做到月底?”
吴氏的眼底呈现出了一瞬的纠结,须臾,又摇头:“如果可以的话,奴婢今儿就想走。表小姐你很好,奴婢很愿意伺候你,但……但奴婢这种村妇,总爱冲撞人,奴婢实在不想给你们惹麻烦。上回奴婢没把菜做干净,差点儿把四爷的孩子害没了。下次……下次还不知奴婢又要惹出什么货来。”
晴儿的事又怎么能怪你呢?换做任何一个厨娘,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颜府的确太复杂了些。华珠暗暗一叹,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吧,我介绍你到提督府去,还是在小厨房。”
吴氏黯淡的眼底忽而光彩重聚,举眸看向了华珠:“这……这……这真的可以吗?”
华珠笑着点头:“提督大人很喜欢吃你做的菜,他白天不怎么在家,晚上……应该也有不少应酬,你只需准备早餐与宵夜就好。算起来,比在颜府还轻松呢。”
吴氏就要跪下给华珠磕头。
华珠一把扶住她:“去收拾吧,我跟四奶奶说一声。”
“提督府?”年绛珠给颜旭之换了一块儿尿布,叫乳娘把颜旭之抱走,又接过刚刚吃饱的颜敏之,一边逗弄一边问华珠,“你该不会……是想找个借口见廖子承吧?好多天没上门找你了,嗯?”
华珠的脸色微微一变,气呼呼地道:“你怎么还在讲他?都说了我跟他没关系!”
年绛珠妩媚地笑了笑:“哎哟,没关系怎么一有问题就想到他了?我名下多的是酒楼、铺子和田庄,哪一处养不起一个妈妈?看吧,还没嫁人呢,胳膊肘都朝外拐了。”
华珠涨红了脸,转过身坐在冒椅上:“那你就把吴妈妈爱调哪儿调哪儿吧。”
“哟,生气啦?”年绛珠忍俊不禁,嗔了她一眼,“行了,逗逗你,你也较真儿!快去快回!”
华珠如释重负,年绛珠太妖孽了!她现在好怕跟她在一块儿!
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年绛珠的叮嘱:“你给我记住啊,别让你碰你!一根手指头都不行!他要是想碰你,叫他先上门提亲!也不必跑福建那么麻烦,长姊如母,我做得了你的主!”
华珠的长睫狠狠一颤,眨着眼道:“哪有这样儿的?我又不是嫁不出去!”语毕,逃一般地走掉了。
下午,华珠带着收拾好行李的吴氏去往提督府。路过绸缎庄时,华珠特地给吴氏买了两套成衣。吴氏伸出粗糙的手,想握住华珠的,却又忽觉自卑,抽了回来:“表小姐,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您……您比奴婢的儿媳还亲。”
说完,脸色一白,打了打自己的嘴儿,“奴婢说错话了!表小姐勿怪!表小姐是千金之躯,奴婢不该高攀的。”
华珠笑了笑,没说话。
她是封建礼教的产物,骨子里有非常强烈的尊卑观念,但她看吴氏,总觉得面善,似乎一早相识一般,是以,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看顾。
提督府的侍卫认得华珠,不待华珠开口便敞开大门让马车进去了。
接待她们的是陈娇,陈娇穿一条蓝色的孔雀流仙裙、一件素白镶珍珠短袄,发髻上簪了一对镂空兰花金钗,三十几的年岁,却像个姑娘家似的花枝招展。
与她相比,吴妈妈就太苍老了些。青色布衣,灰色裤子,酱色褙子,半白的头发挽了一个单髻,用一支镀银的铁簪子固定,这是新婚之夜丈夫送的新婚礼物,她戴了二十年。严格算起来,她也才不到四十的年纪。只是生活太凄苦,心也苦,生生将她折磨成了五、六十的老妪模样。
陈娇瞟了吴氏一眼,尽量离这种卑贱又老土的乡巴佬远一些。吴氏识趣地避开,退到五尺之外。陈娇很亲热地拉起华珠的手,笑盈盈地道:“我正说冬天过去了,什么时候设个小宴,把你叫过来坐坐呢?”
“我这不是来了?”华珠笑着应和道。
“快请屋里坐。”
“坐的话改天吧,今儿我还要早些回。我来,是找提督大人有事,不知他在不在。”
“那你等等,他这会子在军营,估计晚上就能回来了。”
*
一望无际的营地东边,坐落着几幢威严古朴的楼阁,其中一幢楼阁前,站着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男子翘首而立,一双修长的手轻轻负于身后,在阳光的照射下,竟如羊脂美玉一般精致通透。
一群铁铮铮的汉子,望着这双仿佛轻轻一动,就能撩拨人心的手,齐齐吞了吞口水。
“嗯,今天是参观这里,是吗?”
男子低润的嗓音,初闻时阳光下的沙石轻轻碰撞,再一回味,又似清泉叮咚在耳旁。
总之,很迷人。
三个出了名的泼皮副将,郑忠、乾修和伍三恩,敛起心底的惊艳,彼此交换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朝廷派来那么多提督都被他们整跑了,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卢高看着他们脸上浮现的算计,心里一阵打鼓,想着,终于明白朝廷为何派个副参领来协助提督大人了,是要给提督大人找个挡箭牌吧!
一念至此,卢高捏了把冷汗,咬咬牙,视死如归走上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都准备好了!
“大人,卑职先进去查看。”离廖子承三尺之距时,卢高突然躬下身,像只小绵羊,软软温温地说道。
廖子承扬手,云淡风轻道:“不必了,你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参观就好。”
话落,迈步,从容闲适地走向了阁楼。
门槛内,高一尺的方向有一根细小的银线,不细看察觉不了。
郑忠、乾修和伍三恩,奸笑着等待廖子承出糗。
一步、两步、三步……铛铛铛铛!
令他们失望了,廖子承稳当地跨入了房内。
待到廖子承在里面转悠了一圈出来,三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待到廖子承阔步离去时,郑忠不信邪地跑过去,就见银线还在呀,是他没碰到,还是机关坏了?可明明头顶的水桶还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