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 待鸣的春雷(1 / 2)

草清 草上匪 2133 字 11天前

年轻人似乎想到了一桩要点,一脸惊骇地道:“即便是压不下,也得要压!欧人信的是神明,他们事事以神意为先,跟我华夏之人,绝不是一个路数!”

三人哈哈笑了,这年轻人还真是不错,居然一路思索到了之前李肆跟他们所谈的话题上。

宋既道:“没错,欧人以神意为先,华夏之人以天意为先。在华夏之人眼里,欧人是白皮狒狒,在欧人眼里,华夏之人是黄皮猴子,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的就是他们跟我们,始终是不同的。”

“长得什么样,说什么话,都还是其次,以我华夏的华夷之辩而论,更重要的是信什么。信什么,就决定了是不是一类人。”

“我们华夏之人,信上天不信神明,信天道恒在,永不可全知。人须得循道而行,方是正人。而欧人所信神意,是神明降旨,令人而行,如此人才是完人,才能获神明宠爱。这番差别,不可不察。”

“只要我华夏之人,秉持这样的信,就不会变夷,有这样的自知,我们再来看刚才所论的那些欧人学思,能看到什么?”

李方膺接口道:“这些欧人学思,大部分都与我天主道所述异途同归。而我天主道,本就取自上古先贤之思。我华夏在上古先秦,乃至春秋战国时,诸子百家,已将天道所衍的门路展现一尽。同时在欧罗巴的希腊罗马,也有西哲论述颇多,当今的欧罗巴学思,基本也都以其为根。”

“这也就是说,除了信什么不同,也就是所持之道有区别外,勿论华夏与欧罗巴,追述这道的器,其实没太大的差别。”

“遗憾的是,我华夏在近三百年里,没能让这器更为精进,欧罗巴人在器上却有了很大的进步。就如他们在航海、商贾和军械,乃至格致上的成就一般,用来实现这些实器的‘理器’,我们已是差了许多。”

年轻人有了启发,目光闪动,也跟着道:“兄台的意思,这些学思,不过是器。既是器,就得看是否合我华夏,合者用,不合者削,逆之者弃?”

宋既一拍大腿:“没错!只要立定我华夏之信,这些学思又怎么会惑乱人心呢?这不过是器而已,器不过是载道,若是有人将器奉为道,乱了我华夏之信,大家一眼就能看出,自要共讨之。”

李肆在无涯宫就跟他们说到了这一点,天人三伦就是天主道的人道,这一国的基础就是这三伦。而具体怎么追求这三伦,那就是手段问题。君与民的关系,政体的设置,乃至什么两院,什么推选,这都是技术细节。

在这些技术细节里,那些原则姓的道理,比如制衡,还可以比拟做器上的理。欧罗巴人虽有三权分立的论述,却并非欧人独有。华夏对于制衡,钻研可比欧罗巴精深。只是之前被框在了皇权之下,没有及于一国框架下的政治力量分配上。

不管是器还是理,都是信,也就是道之下的东西。执迷于器理之争,将其当作道的分别,这是大谬。治国为学,根底是在信上。

对小国来说,信他人之信,这没什么大碍,毕竟小国的生存之道就是“事大”。可华夏天生为大国,原本就有自己的信,只是受了污垢,再被折了脊梁而已。

既要再度复兴,担当起身为寰宇一极的大国之任,就必须将治国的器理建立在自己的信上。若是没有自己的信,没有合乎自己历史,建立于千年传承的信,即便器理是先进的,这一国人心也是扭曲的。

无自己之信的大国,人心总是散乱,不是执迷于他人之信,就是因他人之信遮蔽了人心,只好什么都不信,绝无可能凝聚起来。这样的大国,难以担当寰宇一极的重任。

李肆对三人说这话时,神色颇为迷离,让三人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穿透历史的沉重感。接着李肆还说,对这些欧人学思,英华一国所持的态度是“天道为根,西学为用”。一方面要扶正华夏上天之根,一方面也要将欧罗巴学思当作好用的器具,依照英华现有的实情,有长处就吸收,有妨碍就抛弃。只要立定人心,就不必忌讳这些学思乱了一国人心。

回想着之前置政厅所议,宋既感慨地道:“我华夏三千年独领寰宇,如今虽入颓势,但居于东极,怎么都是要再起的,兼容并蓄,汉唐莫不如此。我华夏,就该有如此广阔自信之心!”

听到“自信”二字,那年轻人恍惚地作了过度解读:“原来自信,还有这番讲解……”

唐孙镐笑着道:“陛下有言,大国无信不立,看来可以缩为四个字了,那就是……”

李方膺道:“大国自信!”

这一番长谈,话题如此深入,让年轻人额头已浮起一层细汗,他呆了好一阵,嚼出了深味,神色肃穆地再向三人鞠躬。

“三位莫非是白城学院出身?事理和国政竟然解得如此透彻,敬梓叹服!”

三人通报了姓名,年轻人更是两眼圆瞪,再度一拜。

“三位竟是泛海万里,西行证道的贤者!学生能得三位指教,真是三生有幸!”

不知自己在国中竟然有了如此名声,三人都是一愣。他们自想不到,此时的读书人,已无先时士子的心气。那时候的士子,可是讲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会诸般技艺,乃至文武双全的。西行欧罗巴,不仅是经年累月,还诸多艰险,他们这些文人,敢于去欧罗巴,在一国读书人眼里,那就是一等一的好汉。

李方膺对此人越来越赏识,就觉自己这么大年纪时,也没这般出色,热情地扯着年轻人问:“敢问兄台……”

年轻人自觉当不起贤者以兄台相称,再拜道:“学生安徽全椒吴敬梓,字文木……”

江南人士啊,可大批江南读书人入广东,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李卫主政江南后,对待读书人的手段比之前张伯行宽柔得多,加之英华一国的国政离儒士所倡越行越远,此时已没多少读书人南下投英华。

见得三人面带疑惑,这个叫吴敬梓的年轻人叹道:“家父病亡,家中争产,学生无以为业。加之恶北面朝廷仕途,而表亲又在广东,所以……”

哦,这是来投亲的。

看他一身打扮着实过时,辫子也像是才剃不久,宋既眼尖,知他是刚来,说不定还没找到表亲。他对此人也有了心思,多问了一句:“文木表亲家在何处?若是还没寻着,我们熟悉地头,还可帮着找找。”

吴敬梓似乎也正为此事烦恼,“学生表亲姓范,家在番禹,但地方变化太大,学生找了数曰,竟无一丝下落。”

宋既在问话,李方膺和唐孙镐却在后面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