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太的感觉非常矛盾,一方面,她挺欣喜赵长卿噎夏老太太的本事,另一方面,一个刁钻的婆婆与一个强势的媳妇,让夏太太颇没有存在感。
赵长卿在夏恭人面前给夏老太太难堪,夏太太劝赵长卿,“你这性子也忒急了,你伯娘还在呢。老太太那个脾气,霸道了一辈子,是难改的了。咱们做晚辈的,哄着她些也就是了。你是个直率人,我就是担心若传出去,不知道你性子的该说你的不是了。”
赵 长卿道,“伯娘不过是来打听蜀锦阁的底细。自从永安侯夫人与永安侯生母翻脸以来,少卿府同李老太太也一直很冷淡。李老太太在蜀锦阁入股赚了银,为了缓和同 夏家的关系,将这赚钱的路子告诉伯娘。伯娘是个谨慎的人,知道杨姑娘与我们家有亲,今天特来探听蜀锦阁的根底。若真是可靠的生意,伯娘也会入股的。”
夏 太太心下暗叹赵长卿的聪明机敏,尽管早早离场,也能猜到夏恭人的来意。夏太太却另有打算,她道,“我看今天族嫂的样子,是极有兴致参上一股的。”夏太太虽 认得几个字,却绝非博古通今之人。先前她想入股,儿子丈夫都不乐意,赵长卿还拿出汉代的皇帝来说事。皇帝不皇帝的,夏太太不懂。官场之事,夏太太也不懂, 但夏太太也自有主意,她想着,跟着大官家做事,总不会错的。若夏恭人真的参股,她跟着发些财,总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吧。
夏太太兴致勃勃,赵长卿明白,不仅夏恭人被杨玉芙勾起发财的兴致,恐怕夏太太也是重新起了兴致,更不必提夏老太太夏姑妈了。
赵长卿只当未明白夏太太的意思,道,“蜀锦阁的生意与蜀王府相关,入股毕竟不是小事,若伯娘不知此事,还是提醒伯娘一声。”
夏太太道,“这不能吧。听你表妹说,是柳家一位族人在蜀锦织造司有些关系,这才做得起生意来。”
赵长卿温声道,“做生意的人,谁也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的,也不会有人白白的让出利润。”
夏太太观量着赵长卿的脸色,轻声问,“长卿,你是不是不大喜欢芙丫头啊?”夏太太一直觉着,赵长卿或许是介意夏文之前与杨玉芙定过亲事,吃醋之类的原因,故此,对杨玉芙做生意的事很有些意见。
赵长卿望夏太太一眼,道,“我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与相公先前定过亲事,是她自身隐秘颇多。俗话说,反常必为妖。太太如今不信,今日多少人入股她的生意,将来必有多少人因她而遭秧。”
赵长卿这话一说,夏太太愈发认定赵长卿是吃醋,笑着劝她道,“你尽管放宽心,咱们才是一家子呢。芙丫头是因为她乍到帝都,咱们两家住得近,此方走动的近了。可这里外亲疏,我是明白的。就是文哥儿,你们成亲这些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
赵长卿勾唇笑笑,垂下眼睛,不再说话。夏太太竟真的认为她是在吃杨玉芙的醋……
当天晚上,夏老太太又与儿子抱怨了一番孙媳妇如何不尊重她的事,夏老爷宽慰老娘几句,回头问妻子是怎么回事。
“大 家说起话来,老太太非得让文哥儿媳妇去请芙丫头过来。文哥儿媳妇差丫头过去,老太太就不乐意了,姑太太不但不劝着些,还一个劲儿添油加醋。芙丫头岁数小, 还得叫文哥儿媳妇一声表嫂呢,哪里用得着亲自去请她。”夏太太道,“再者,芙丫头先前跟文哥儿定过亲的,叫谁去不好,非要文哥儿媳妇去。这女人哪,心窄, 文哥儿媳妇心里怎能痛快。”
夏老爷也不喜欢杨玉芙,可赵长卿这脾气……夏老爷道,“有些不甚柔顺哪。”
夏太太道,“边城人都是直性子,喜怒素来摆在脸上的。”
夏老爷叹口气,“待以后给武哥说亲,可得好生考量考量。”
夏太太劝道,“家常过日子,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呢。都是一家子,过去就罢了。”
夏老爷不再说什么。
赵 长卿也在与夏文说夏恭人到访之事,“老太太兴许是将没能入股蜀锦阁的事算在我头上,我实在坐不下去,就寻个由头告罪回来了。后来听太太说,伯娘也有意入股 发财,这是来咱家打听蜀锦阁的底细来着。咱们与族伯在帝都,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子孙,原就该守望相助,咱们既知不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伯娘上当,若是有机 会,还是与族伯说明原由。”
“她这是要干什么?”夏文看妻子一眼,对杨玉芙很是不满,“这样的不安分,倒叫我想起边城的冯简来。”
赵长卿挑眉,“冯简不过求财,杨姑娘可不是求财这样简单。”
服 侍着夏文换了家常衣衫,赵长卿倒了盏温茶给他,摒退侍女,叫永福守着门,与夏文道,“不瞒你,杨表妹来者不善,这些天,我时时思量,究竟没个头绪。”赵长 卿自杨玉芙送鞋的事,一直说到她做生意,言语中完全针对自己的事,都与夏文说了。赵长卿道,“我自小在边城长大,若不是在边城遇着你,再去不了蜀中的。我 自问没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地方,若说是因着你的缘故,让她记恨我,我是无话可说。”
夏文险呛了茶,连连摆手,“这真是冤枉。”自从家里出了事,他见都没见杨玉芙几面,更不可能有什么私情。
赵长卿道,“我当然知道你对她没意思,就看她现在做的事,也不像对你有意的。今天我试探了试探她,她恨我是真的,我却想不出原由,索性也不想了。”
“我 这些天一直在思量她做的事,咱们也是做过生意的,蜀锦哪怕如今卖的好,也是新近的事了,我虽没看杨姑娘铺子里的账,也觉着她现在大家大业来得突然。何况, 立足未稳就将手伸向帝都三流人家,勾搭着人们入股分红。你说,她图的什么?”赵长卿道,“听你说,杨姑娘以前对生意之类的事一窍不通。她这种本事,肯定不 是在娘家学来的,倒是自蜀王府归家后,性情与先时大不相同,对不对?”
“她有这样的变化,不可能自别处而来,定是蜀王府的原因。”赵长卿正色道,“我怀疑,她背后的人就是蜀王府。”
夏文亦觉着杨玉芙诡异之处颇多,不过,他是传统的读书人,皱眉思量,“她已经被放出蜀王府,又嫁了柳举人。若是她与蜀王府藕断丝连,柳举人怎么能相容呢?”
赵长卿道,“我们这样想,第一种可能,杨姑娘不与王府有任何联系,她就是靠自己与柳氏那位在织造司不入流小官儿的族兄做起这偌大生意,你觉着,可能吗?”
夏 文自己都点不了这个头,赵长卿伸出两根手指,道,“第二种可能,杨姑娘活了这十几年,前头就是乡绅家的闺女,她的性子,你肯定略知之一,若按杨姑娘原来的 脾性,可能有今天吗?她这十几年,就分两个阶段,第一是未进蜀王府前,哪怕相貌出众些,不过小家碧玉,见识人脉都是有限的。不然,也不会在蜀王世子瞧上她 之后,杨姨妈欢天喜地的去退亲,是不是?第二就是她去了蜀王府,从蜀王府出来,人就变了。她的变数,必然是来自蜀王府。”
“蜀王 府给她钱给她生意,她结识一些三流官宦家的女眷,拉她们入股做生意分红利。永安侯生母李老太太拿五千银子入股,三个月的红利便有一千五百多两。”赵长卿低 声道,“李老太太又拉着伯娘一道发财……族伯官职不高,也是正四品的官儿,堂堂大理寺少卿呢。当日冯简之事,那还不过是求财,杨姑娘明显不缺钱,我一想到 她的意图便不寒而粟。”
夏文生就是谨慎之人,大为皱眉,咬牙道,“她怎么敢,这若一不小心,可不知要连累多少人了。”
“你 还记不记得陈郎中背后说我在边城开药堂之事,若不是陈郎中上本,宫里的差使也丢不了。”赵长卿道,“先前,我一直以为是朝中大臣因皇后娘娘代陛下朱批心生 不满,拿我做个伐子。可始终一事想不明白,边城离帝都千里之遥,咱们又不是什么有名望的人家,谁还为了查咱们跑那老远的地方呢?何况若是要给皇后娘娘以颜 色,与皇后娘娘相关的人事多了去,如何拿我开刀?再者,太爷与彭相可是莫逆之交,彭相身为内阁之首,就是大舅爷为官时也多受彭相提携,香火情总还是在的, 不会是出自彭相的指使。如果有杨姑娘这样深查过我的根底,又恨我至深,偏生她与蜀王府极有关联。当今蜀王是陛下的叔叔,藩王之中,位高权得当属第一。若我 所料不差,那事定与杨姑娘相关。”
夏文怎么都想不通,道,“自来都是她对不起咱家,咱家何曾对不住她?”
赵 长卿道,“杨姑娘恨咱们的原因,我想了两个月都想不透。我是说,你什么时候着紧的跟宋大哥提一提这事才好。蜀锦阁的底细,靠打听只能打听些浮面上的东西, 若宋侯府肯出手,查一查蜀锦阁。不然,你看如今的情势,她置宅子都要置在咱家隔壁,与咱家往来甚密。倘她事发之日,咱家难保受其牵连,介时恐怕一千张嘴都 说不清,冤不冤枉?如今先与宋侯府通个声气,才好择清咱们自家,提前做好防范,将来才能平安哪。”
夏文道,“你也与十五公子见过面,我总觉着十五公子为人不错,当初她自蜀王府被放归本家,十五公子还特意与我说起过。”
赵 长卿道,“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何况蜀王有十五个儿子,杨姑娘在蜀王府是蜀王世子的人,十五公子是庶出公子。不要说皇室王家,就是寻常的土财主家,为 家里产业,兄弟反目的不在少数。这蜀王府,你想,蜀王是今上的王叔,年纪七八十岁了。蜀王世子也五十几岁,鬓发斑白,十五公子才二十出头,兄弟父子各有盘 算亦不稀奇。不然,好端端的,十五公子当初与你说起一个侍女被放归本家的事做甚?也怪咱们那会儿没好生思量,如今我才想起来,约摸是应在杨姑娘另有身份这 件事上了。”
夏文道,“那明儿就去找阿让说这事。以后别叫她来咱家了。”
“可怎么跟太太说呢?”
这样的事,夏文向来不叫妻子出头,免得妻子难做,他道,“我去说。”
赵长卿叹,“终是两难全。”夏太太已认定她是吃杨玉芙的醋,哪怕夏文去说,夏太太成见在先,定要以为是她吹了枕头风。
夏文道,“咱们这也都是为了家里好。”他对杨玉芙在夏家隔壁置宅子的事早别扭了许久,若换了他,避嫌还避不过来,哪里还上赶着要做邻居呢。
这样一想,的确忒个可疑。
赵长卿觉着,如果杨玉芙的目的是为了让她过不好日子,在某方面说,杨玉芙的确是办到了。夏文说,这是为了家里好。
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
在夏老太太夏姑妈对赵长卿怨怼颇深之后,夏太太因长子与她说的,少与杨玉芙来往之事,心下认定是赵长卿吹了枕边风。
夏太太道,“就是寻常的亲戚,何况现在邻里住着,远亲不如近邻,便是陌生人,住得近了,还得互相帮衬呢。”
赵长卿道,“先前我说杨姑娘与蜀王府相关,当初陈郎中上秘折参我在边城做大夫的事,就是杨姑娘指使的。相公这才恼了她。”
夏太太吓一跳,眼睛瞪得老大,失声道,“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