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眉头一皱,劈手便将装着热茶的茶碗照着她扔去:“刁民满嘴歪理邪说!”
那茶碗正砸到顾怀袖的身上,滚烫的茶水顺着她袍服的肩膀落下,耳垂上挂着的青金石坠子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接着却被热水给溅湿。
“嗒……”
茶碗顺着顾怀袖跪得笔直的身躯滚落在地,有骨碌碌的声响。
顾怀袖不为所动,用那种超凡的勇气,直视着康熙:“人生父母养,臣妇打小不曾有父母之疼爱,可太子却有您超出对一般皇子的呵护。臣妇*凡胎,太子天潢贵胄;臣妇市井庸俗之鼠辈,太子顺天玉成之骄子。有错都是臣妇的错,是臣妇的父母不该生臣妇这一张脸,天下所有貌美如花之女子都有罪。美色祸人,若是皇上要划花臣妇一张脸,便该划了天下女子的容颜!”
她一笑,“因为但凡有任何美貌之人出现在太子爷的面前,他都忍不住,无法自控。可他时天潢贵胄,错不在他。皇上您说得对,美色祸人,臣妇有罪。”
说完,她忍着半边身子被烫了的疼痛,磕了个头。
康熙已然说不出话来。
字字句句在对比太子与她,一口一个“臣妇”如何“太子”如何,无非就是在斥责皇帝不公罢了。
“太子天潢贵胄,若非你祸人,他何至于犯下如此大错?今日有此事,你在劫难逃,再多的歪理都没有用。”
康熙乃是皇帝,九五之尊,容不得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更何况,皇家之丑不可外扬,区区一个张顾氏,不得辱及天家颜面和皇家声誉。
顾怀袖差点就要歇斯底里地笑了。
当真是天家无情,康熙就是重视着太子吧?
只可惜,他这一个儿子终将让他失望。
顾怀袖看着被德公公放在地上的那一把匕首,只道:“皇上能划花臣妇的脸,却无法划花天下人的心。今日包庇太子是非不辨,他日万民唾骂大舟倾覆。”
古有皇帝不能杀言官之律条,可顾怀袖不是言官。
她不过是拿自己的命在说话而已,说一句少一句,自然得珍惜。
可有的话是忍不住的。
这些话放出去全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康熙听了却巍然不动:“今日你说这些话,足够朕诛灭你九族。”
“皇上千古一帝,万世明君。臣妇夫君衡臣乃是状元及第,深受皇恩,公公张老大人曾官拜东阁大学士,为一朝宰辅,大哥也曾为太子鞠躬尽瘁。张家世代沐皇恩而对皇上尽忠,皇上断无可能杀之。”
她磕了个头,目光却落在了那一把匕首上。
女子花容月貌,嫁得如意郎君,甚至如今将夫贵妻荣,只因一场令人作呕的意外,便惹来这泼天祸事。
顾怀袖微微一闭眼,已然是认命了。
兴许康熙登基这四十四年,已然见过无数人在他脚底下,挣扎不能,带着与顾怀袖同或是不同的遗憾而去……
所以他无动于衷,只是看着人,道:“三德子,动手。”
匕首刃光如雪,晃了顾怀袖的脸,她又磕了个头:“臣妇谢皇上不杀之恩。”
三德子的手有些抖,半天下不了手,“万、万岁爷、这……这……”
“狗奴才,你若是自己下不去手,便将匕首扔下去,教她自己动手。”
康熙闭了闭眼,看着书页上一行一行的字……
今日包庇太子是非不辨,他日万民唾骂大舟倾覆……
太子……顾三……
他大清朝的皇储之位,江山国祚……
顾怀袖已然完全冷静了下来,方才滚烫的茶水转眼已经凉了,她半个手臂都冷。
她道:“德公公,请将匕首给臣妇吧。”
三德子手一抖,拿匕首已然掉在了地上。
顾怀袖于是埋头去捡,手指刚刚碰到那鹿骨的刀柄的时候,她眼泪一下落了下来,却面无表情。
“臣张廷玉,求见皇上,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外头忽然来了个声音,就在殿门口,顾怀袖手指一抖,刚刚止住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怎么也忍不住。
康熙眉一抬,看着已经摸到了匕首的顾怀袖,只道:“三德子,让张廷玉在外头等着。”
三德子犹犹豫豫地去了,到了外头也不知道怎么跟张廷玉说,只看着跪在台阶上的张廷玉,道:“万岁爷说让您在外头等着……”
殿中,康熙忽然问顾怀袖道:“若是杀了你,或者没了你这一张脸,成全他的高官厚禄,一世荣华,你可心甘情愿?”
“臣妇……”
顾怀袖忽然顿住。
康熙以为他们夫妻伉俪情深,下面的回答定然是愿意,所以他已经准备好了下头的说辞,没料想……
顾三弯唇一笑,轻声道:“臣妇心不甘、情不愿。”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点半左右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