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端着茶盘,阿德往这边走,张廷玉看他表情有异,问他道:“怎么了?”
阿德放下茶盘,将茶壶跟茶杯都翻出来,道:“刚才怕是眼花了,竟然像是瞧见二少奶奶跟她身边的丫鬟了,结果一晃眼又不见了。想是小的眼岔,二少奶奶没事儿来这里干什么?”
他自己反问了自己一句,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张廷玉听了却微妙起来,他将手里一把还没画好的折扇扇面前后看了看,低头在上头题了一首诗,吹干了墨,又将折扇合起来,道:“跑一趟,把折扇给你二少奶奶送去。”
阿德识得几个字,可张廷玉将折扇合起来了,这是不准备给自己看。
他老觉得这里头有什么猫腻,怎么平白无故自己眼能岔了呢?
不过还是给二爷跑腿儿要紧,他“哎”了一声,便紧赶慢赶地去了。
顾怀袖那边慢吞吞回去,刚刚坐下来喝了口茶,阿德便到了门外。
那扇子地进来,顾怀袖展开扇面一看,没作画,只是题字。
“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一见,先是一怔,随即却脱口而出:“臭不要脸的!”
外头的阿德还想听听有没有回话呢,乍闻顾怀袖这么一骂,吓得一激灵,几乎头皮都炸了起来。
还没解释,里面顾怀袖便道:“你家二爷就是个烂心肠!谁为他愁了?要他在那儿矫情……你且告诉你二爷,他就是在学塾里头悬梁、锥刺股,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我亦不怜惜他半分!你家奶奶我就是个喜欢着功名利禄的,恁地教他打趣我,回头来只教他别回来睡!记得跟你二爷说,书房屏风后头的塌给他留着的。”
阿德何曾听过这样一番辛辣刁钻的话?
他愣了半天,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怀袖有些不耐烦:“还愣着干什么?滚去回你家二爷!”
这一回,阿德听懂了,他忙不迭地一躬身:“小的告退。”
“回来!”
顾怀袖忽地又想起什么,返身拿着扇子去了书房,提笔便在画扇上头叉了一笔,然后将自己歪歪扭扭的字,顺着那一行诗的缝隙给填了进去。
最后,顾怀袖尤觉不足,往上面画了个大王八,熟练地吹干墨迹,才让青黛把扇子递出去。
阿德这一回可以走了,顾怀袖也没再叫他回来。
扇子重新送回张廷玉手中,他却是颇感兴趣,一面接过来,一面问:“二少奶奶可有什么反应?”
阿德有些为难,不过还是如实道:“二、二少奶奶说……说您是个烂心肠。”
张廷玉的手指顿时一顿,他抬头起来看阿德,烂心肠?
眼睛微微一眯,张廷玉声线扬起来一些:“没有别的了?”
“有。”
阿德说完,就感觉到自己头顶上张廷玉那目光跟刀子一样,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二少奶奶还说没为了您曾,说您矫情。少奶奶让小的告诉您,您就是在这儿头悬梁、锥刺股,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她也不怜惜您半分……”
说着说着,阿德就说不下去了,他都快哭出来了。
你说说这两口子,干的这叫做什么事儿?
一个叫自己送扇子也就罢了,本以为是好差事,结果被二少奶奶那边给骂回来。
现在他这不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吗?
阿德心里苦,嗫嚅着说不动了。
张廷玉低头,一面继续慢慢展开扇子,诗句露出来一句,两句,三句,他嘴里道:“继续说啊。”
阿德声音发抖:“二少奶奶说,她就是个喜欢着功名利禄的,您今儿打趣她,您就别回去睡……说,说……说书房屏风后头的榻,已经给您备下了。”
第四行,也终于出来了。
张廷玉忽然觉得头疼,也不觉得阿德说的那些算什么了。
刁钻狠毒果真不愧对“刁民”一词的批语,更不用说这扇面上顾怀袖的杰作了。
原本这是王昌龄的一首《闺怨》,说闺中少妇因见枝头杨柳色,而想起自己那从军远征的丈夫,后悔让他去追究封侯拜相的事。
方才阿德说在外面一晃眼瞧见了顾怀袖,这春日里头可不是正合适吗?
张廷玉顺手就给题了上去,哪里料想,现在这诗……
已然被顾怀袖给改瞎了。
只改了两字一句,整个意思就完全翻了一转。
“闺中少妇愁白头,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君怎还非万户侯?”
张廷玉真是哭笑不得,这一句诗后面,还画了只大王八,活灵活现的。
“真真是要气煞我啊……
他叹了一口气,却珍而重之地将这一把画扇给收了起来,放进狭长的檀香盒子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2更,还在继续写,更新时间不定,大家早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