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放松,又兼进了腊月,临近年关,临安城中那纸醉金迷、纵酒狂欢的气氛,竟是分外浓厚。苏苏带来的那队歌舞伎,本就大受喜爱新鲜人、事的临安人的欢迎,这段时间里,更是这家请那家聘,一日也不得空闲。饶是方攀龙再不问世事,也总有关于苏苏的种种情形传到他耳中来:苏苏今日到韩御史府上时穿的是宝织坊的雪里藏花贡绸,风头劲健,将同场献舞的内廷供奉菊部头都比了下去;苏苏今日在珠宝商的行会上献舞,珠宝行会将舞台满铺珍珠,戏言不碎者便归苏苏和她的歌舞班所有,三场歌舞下来,竟然留得十之七八;苏苏今日在向大人府上祝寿,向大人酒酣耳热,居然提出要将苏苏金屋藏娇,苏苏提出的条件是要一座真正的七宝楼台——
方攀龙听到这儿时突然惊醒。一座真正的七宝楼台?
临安人现在已经知道,苏苏生得一双富贵眼,她所要的七宝楼台不是寻常工匠可以堆砌出来的。恐怕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建成。如果连方攀龙的手艺也不能让她满意,那也就只好说是苏苏在存心为难大家了。
苏苏一放出这个风声来,方攀龙便已明白,自己的麻烦到了。
他再次见到苏苏,是在他打发掉第二十一个求建七宝楼台的人之后。
有温奇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徒弟,苏苏毫无障碍地穿过厅堂,直接到了方攀龙的书房之中,以至于方攀龙从沙盘前回过身来要茶时,才发现送上茶盅的不是自己身边的小厮,而是苏苏。
方攀龙皱眉打量着面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女郎。
苏苏“哧”地一笑:“方供奉,你好像不太高兴见到我呢,是不是担心我问你要一件你只肯给一个人的东西呢?”
方攀龙一怔。
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故事了。年轻的自己,曾经对一个千变万化的女郎许下了一个诺言:他要为她造一座真正的七宝楼台。
那座楼台,如今正在遥远的地方伴随着那个他永远不能接近的女子。
但是现在,又一个水波般荡漾变幻的女郎来向他要一座这样的楼台。
苏苏不请自坐,伏在案上,撑着下颌,笑盈盈地道:“方供奉你放心,我没有那样不识趣。今日来不过是为了讨要那座答应了给我的流水小楼。”
方攀龙令小厮将装在木盒中的小楼取来,放在长案上。
木盒向四面打开,拼成一个长长的池塘,长桥曲折,假山嶙峋,池中一座双层木楼,楼中桥上,三名木雕文士与三名美人,或坐或立。小厮往池中注入清水,转动枢纽,水车慢慢转动起来,六名小人举手投足,缓缓转身,宛若立时便会走出来。
苏苏惊奇得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哦”了一声,眼波一横,带着三分娇嗔、一分薄怒地笑道:“方供奉,流水小桥你既然送了给我,以后可不许再给别人建哦,要不然我可不依!噢,我的住处逼窄得很,不如暂且寄在方供奉府上如何?唉,长安居,大不易,我们下榻的迎春楼,还说是临安城排名第二的大客栈呢,看起来还不如方供奉府上的后园大。”
方攀龙只怕她下一步便要提出到他家中借宿,苏苏却似已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睐眼一笑道:“几位大人都愿意借出城外的庄院来,不过住在迎春楼也自有它的好处,别个地方,怎么能够在深夜归来时还能买到五芳斋的金丝蜜饯、味福楼的宋嫂鱼羹、何家老店的玫瑰香脂,还有宝织坊最新样式的云锦雪绸?”
方攀龙啼笑皆非地坐了下来。
他开始觉得,苏苏在临安城如此受欢迎,恐怕还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貌与风骚——这不是一个好字眼,但是方攀龙想不出更恰当的词来形容苏苏——苏苏的言语举止之中,带着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的豪迈坦荡,令人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