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可不知道京里有人酸她, 就是知道,她也没空儿理会,也懒得理会。
一则终于她现今成了凉国公夫人, 便能名正言顺的参赞一些渤海政事。她一直想做的事也可以渐渐施行。每日在家空闲, 她便会和陆溶对着草稿商议。
自三年前送莲姐姐往宁春成婚,往陆溶的书房看过一回渤海民生,听陆溶讲过往后几年渤海施政方向后, 黛玉就想好她到了渤海都要做什么。
新收复一地, 教化民众心向大燕是最为紧要的。
东胡和大燕打了几十年的仗,再往前和前朝也一直没安宁过。
虽说渤海建省后, 东胡遗民中的普通百姓日子过得比以往好上不少, 但以前的王室高官亲眷的日子可比不上从前了。
从王公贵族变为从前他们瞧不上的百姓“奴隶”——东胡还和中原两千年前一样是奴隶制度——这些贵族残众们心里自然有怨。
而贵族们有忠仆,平民奴隶里也有一心向着东胡的, 是以不少东胡遗民对大燕的敌意不小,这些年妄图重建东胡朝廷的反叛也镇压下去了四五回。
如何让东胡遗民与大燕百姓和睦相处,让东胡人也成大燕人, 不仅要教化东胡遗民, 也要教育大燕子民。
她身有武艺不错, 渤海却已经平定,平远军中也不缺有能平叛之人, 亲自带兵平叛也没甚意思。读书十几载, 不能如男子一般科举出仕,开个书院塾馆,教书育人,开化民智, 也是功在千秋的事。
若还能多教出来些愿意一心上进的姑娘, 就更好了。
莲姐姐三年前成婚, 去年六月初六生了女儿,取大名叫做林岫,小名儿叫做云燕,今年已满了一周岁。莲姐姐养了一年的身子,等她这回过去,正好也可一同做事。
再有二年,婉燕姐姐也出宫了。宫中姨母已在筹划女官出宫后授衔授书等事,如此婉燕姐姐出了宫,仍是有品级的医女身份,在外也可开设医馆。
医者医病,先生治心。大燕头一个光明正大挂牌开设医馆的医女必然会遭受重重困难。但渤海是新设的省,又在边陲,各样规矩不比京中江南严苛,又还有她一力相帮支持。万事只要开了个头,后面的事就顺当得多了。
先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可以开设医馆,往后就能成女官教出来的学生也可行医。再往后,说不定女子同男子一样,只要过了考核就可评定等级领牌行医。
说不得……也还有女子能入朝为官的那一日。
二则陆溶的婚假只有三个月。他来的时候轻车简从,只走了十日出头就到了京城。但这回同黛玉一起回去,可是多了几十辆车几十个人一起,厨子医女小厮丫头婆子一大堆,路上满打满算也要走个二十日。
六月二十放的假,再多算上一日,也是九月二十便要归任。
再怎么算,九月之前,陆溶和黛玉也得出发了。
临出发近了,心中多少想做的事,都暂被黛玉放在一旁。
陆溶也知黛玉必然不舍,葛霄没走前,他就和黛玉三五日一趟的回楚国公府,葛霄八月中旬回西宁了,他更是日日和黛玉去楚国公府请安。
他也知道京中规矩大,且又人多口杂。虽然这些闲言碎语对他来说不过蚊子哼哼,他却要顾及林家和玉儿的颜面。
因此,凉国公府前院书房上演了这么一出。
“大将军,属下有一事想劝劝将军,不知将军……”
“说。”
“大将军,属下知大将军和夫人恩爱,顾念夫人将要离乡,所以日日带夫人回娘家探亲。只是……”
“只是?”
“……只是如此一来,明白的人知大将军疼爱夫人,不明白的人难免以为大将军惧内,或是惧怕楚国公府权势方才如此,也有损大将军的名声。所以属下觉得……”
“觉得什么?远行在即,你觉得我应该为了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就让夫人明明只离娘家不到十里,却就是不能回去?”
“属下不敢。”
“我看你是糊涂了!且不说别的,我既与夫人成婚,夫人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如今老夫人不在京中,我和夫人要尽孝心,往楚国公府多走两遭也是应该的。怎么到了你嘴里,给父母尽孝心反成了丢人的事?”
“属下……属下也是听外头风言风语才……”
“呵,风言风语。那你怎不去问那群说闲话的,他们的意思是娶了妻子,妻子从此就和家人无干了不成!就他们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娶的妻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子,我麾下的人,竟学得这样,背地里说人碎嘴,还连人伦道理都不懂了!自去领军棍!”
当日下午,被打了二十军棍的千户得了陆溶亲自看视,安慰又谢过一回,还给了一千银子的赏当老婆本,又被夫人派来的晴雯姑娘亲切慰问过一回,心里别提是多美了。
却说这千户名叫夏梁,二十六岁,本是陆溶身边的亲兵。他前些年打瓦剌东胡立了功,升为百户,去岁又因平叛有功,升了五品千户。
夏梁乃是银卫出生,幼时没了父亲,他娘把他拉扯到了十五六岁,送他入了军营,冬日里忽然一病也没了。
第二年,陆溶也入了营,一入营就比旁人更厉害。两人分在一屋,夏梁年纪比他大两岁,又早入营一年,心中自然不服,偏生又打不过,只能排在他位次之下。
陆溶生来就性子好,并不计较他心中不服,还愿意教他。夏梁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一来二去的,他虽比陆溶年纪大,却认真心服了陆溶。
等都上了战场,看陆溶一年往上升一级,功劳都是实打实的放在那儿,再看看他自己,夏梁心内更加佩服。
是以陆溶要挑亲兵,他第一个就去报名。陆溶在军中人缘极好,人望也高,这亲兵的位置还是他打赢了三四个人才得着的。
跟着大将军南征北战这些年,从银卫到了渤海,又到了宁春。大将军从四品指挥佥事到了二品总兵再到一品大将军,最后还封了凉国公,他也从没品级的亲兵到了正五品,虽然没有大将军这样英武,但也算是没愧对他娘。
只大将军定亲娶了亲,他却还是光棍一条,夏梁每日远远儿看着大将军和夫人夫妻恩爱,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军中光棍多,大将军二十四岁成婚,放在京里算是晚的,可放在军中倒还算是早的。平远军里多得是二十大几还没去上媳妇儿的。
……也有他夏梁一个。
不过夏梁早就打算好了。
三年前柳将军成婚,林大夫人身边几位大丫头还没到年纪呢,就不知被多少人惦记上了,明里暗里和柳将军试探。这些敢出言去问的人,最差也是领着九品的俸禄,甚至还有三十来岁要娶续弦的千户。
林大夫人今春放出话,说她的丫头要许人,不论夫家身份高低,必得是明媒正娶,绝不给人做妾。人一要上进稳重,二要心实会疼人,三则不许婚后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合了眼的,无名小卒也许。不合适的,纵是四品五品官儿,她也不松口。
若往后发达了,弃嫌起老婆是丫头出身,要舍了糟糠之妻另娶娇娘,只要她林曦还有一口气儿,就必要给她的人讨个公道!
而自三年前夫人头一回往渤海去,夏梁心里就念上晴雯姑娘了。
夫人年年来,他就年年能看见晴雯姑娘。他去年升了千户,给他做媒的人又多了不少,还有人给他介绍知州家里的庶女,他都拒了,专等着大将军和夫人成婚,他好去求大将军。
今春他听得林大夫人的话,想到林大夫人乃是夫人的堂姐,都在一起长大,关系又极好,想来给丫环找亲事的想法也当是一样的。
他打量自己一回,觉着条条都符合要求,只是不知道他合不合晴雯姑娘的眼。
不过晴雯姑娘才刚来看他的时候一直在对他笑,想来就算他就算不是很合晴雯姑娘的眼,晴雯姑娘也不至于看他不顺眼罢。
夏梁摸着包扎好的屁·股,“嘿嘿嘿”的笑了。
凉国公府正院,晴雯迈进屋门,对两个给她行礼的小丫头摆手,悄声问正守在堂屋做针线的雪雁:“将军和夫人在里屋呢?”
因黛玉不喜听人叫陆溶“老爷”,觉得连带都把她给叫大了一辈儿,若要叫“国公爷”又太张扬了,因此如今凉国公府上下都叫陆溶“大将军”,贴身服侍的就省个字,叫“将军”。
雪雁笑着努努嘴儿眨下眼睛,晴雯红了脸,往一旁去拿她自己的针线框子,歪身坐在雪雁身边。
看晴雯神色,雪雁悄声笑问道:“晴雯姐姐,夏千户那边怎么样?你们都说什么了?”
晴雯瞥她一眼,复又低头:“能说什么,不过是替夫人去看看,说些身子好不好的客套话罢了。”
雪雁又凑近了些,笑道:“今儿我还听见她们打赌,赌夏千户是忍不住今年就来提亲还是等到明年。”
晴雯嗔道:“你这小蹄子混说什么!我看你是长大了想出阁了。今晚我就替你和夫人说,早早给咱们雪雁找个好女婿!”
雪雁仍是笑眯眯道:“说姐姐的事儿呢,姐姐怎么反倒说我。若不是看姐姐也情愿,夫人怎会派姐姐过去探看?夫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我只等着姐姐的好消息了。”
卧房内,黛玉搁了笔,把桌上一叠纸拿起来,放在她和陆溶中间,两个人一齐细看。
看过一回,黛玉咬着唇儿道:“看上去是没什么缺漏了,只怕施行起来出些状况。”
陆溶笑道:“这些年自我手里出去的政令也有不少,要说极顺的事是有,但那都是小事。但凡大事,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再说咱们这算是自家的事,遇着情况,再改再补救就是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咱们时间还长,慢慢来罢。”
黛玉看他一眼,把手里东西一放,倒在他怀里,道:“我心里发愁,你倒是乐得高兴。”
陆溶笑道:“我看着玉儿就高兴。”
黛玉不禁一笑,扭身轻轻锤他一下:“真是越发油嘴滑舌。”
陆溶趁机偷了个香。
黛玉今日晨起往楚国公府回去一趟,吃了中饭才回,本要歇个中觉,谁知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便坐在书桌前想了一整个下午,中间也没歇息。
天色渐暗,秋日余晖照在黛玉身上暖洋洋的,陆溶身上的热气也透过衣服传到黛玉身上。事儿都做完了,黛玉松懈精神,不禁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