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变着花儿地骂,可当着大臣的面,他还得做出一副很宽容大度的样子。特意问了问弟弟们:“王子们学业如何?是否要留京在东宫里一并向学?太子的老师们学问都是极好的,正好他们兄弟也可以亲近亲近嘛。所谓上阵亲兄弟……”
难为皇帝一脸慈爱地这么说,弟弟们一脸感动地这么听了,这话连皇帝他亲儿子都不肯信的!因为虞喆小朋友,现在就有点不太相信他的弟弟们了。至于堂弟,要是没有皇帝天天念叨,或许会比亲弟弟还亲近一点也说不定呢。
诸王怎么肯将精心教养长大的嫡长子留在京中当质子?嫡子,尤其是元配所出之嫡长,那就是招牌,是礼法的象征。天然是被重视、被奉为优先的,哪怕生来就是头猪,也得先剁了尾巴往王位上放一放再说他不合适的话。
诸王入京前已经做了好几套预案了,各种情况几乎都想到了应对之策。譬如皇帝要强留怎么办?这个也好办,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先斩后奏。颖川王便出列回道:“谢圣上厚爱,只是离开颖川太久了,臣弟有些担心,便命他先回去主持事务了。”
事已至此,皇帝也只能干瞪眼了。不是他不想将这些人一勺烩了,而是据可靠情报,这些弟弟们临行之前,心腹死党皆率军相送,屯兵在封地边界。五路大军,分开来看比朝廷差得远了,合起来也不比朝廷力量大,可真要闹起来,必然又是一场大乱。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老了,有些下不去手,不是不想,而是顾虑多了。
每每有“万一正在打的时候我死了怎么办”这种奇怪的想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皇帝现在连后宫都很少睡了,前阵儿还病了。这让皇帝有将死之人的疯狂,又有着行将就木的暮气。
最终,他还是装成个和气的好哥哥,将五个弟弟又打发回封地去了。
颜神佑伏在蒋氏膝上,被外婆抚着后背,舒服得想要“喵呜”一声,然后抻个懒腰睡一觉了。就听大舅母范氏叹道:“圣上终于有些开窍了。他占着大义的名份,何必授人以柄?”
颜神佑笑道:“尤其诸王还打不过他的时候……”
背上被蒋氏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有些事儿,不必全说出来。”
颜神佑半翻了个身儿,对蒋氏吐了吐舌头,坐起身来。
周氏便问颜神佑:“神佑,你爹娘算着快回来了罢?”
颜神佑道:“嗯,怕走得太快,六郎年纪小吃不消,估摸着人日后便能到了。”
人日得正月初七了,范氏道:“岂不是要在路上过年了?”言语间十分地不赞同。
颜神佑笑道:“人这一辈子,谁不是在路上过的呢?”
蒋氏道:“能安稳些还是好的。”
范氏叹了一句:“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得不上路了。”
众人都有一时的静默,还是尤氏拍拍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它做甚?好好的过一个热闹年才是。”
大家才重又开心起来,蒋氏又问颜神佑新年怎么过,初二日要安排接她过来,顺便跟姨妈大姜氏多聊聊天儿之类的。
颜神佑也痛快地答应了。
新年里,楚氏一直将颜神佑带在身边,颜神佑看楚氏在祭祖前后,表情都很严肃,猜度其意,想是不乐意供奉颜启。然而观其行事,又不见什么故意失礼之处。颜神佑不由心下拜服,都说不要痛打落水狗,又或者说人都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可事到临头不由人,颜神佑现在看颜静姝还不想多说话呢。楚氏受颜启这些年的苦,现在能做到这样,殊为不易。
她不知道的是,楚氏心里怎么可能不厌恶颜启?可夫妻、父子之名份在那里,不对亡人恭敬一点,便是楚氏母子的疏失了。楚氏不过是按捺着脾气罢了。
好容易祭礼毕,楚氏一回房就要沐浴更衣,洗沐一洗了,才重又谈笑风生了起来,对颜神佑道:“也不知道六郎长什么样儿了。”
颜神佑道:“一个肉丸子,能长什么样儿呢?”
楚氏笑嗔道:“你又促狭了,君子不重则不威。”
颜神佑道:“小子圆胖则滑稽。”
祖孙俩拌了几句嘴,都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又算一回颜肃之回京的日子,叹一回吃不上团圆饭了。楚氏还问:“房舍可都洒扫了,正月头几天,是不可洒扫的。”颜神佑道:“都收拾了,等除夕前一天,我再看他们收拾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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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处算得都差不多,颜肃之果然是正月初八到京的。彼时诸王已于初七日离京,京中一些要害的部门值班的人也多了起来。至于中枢等处,又譬如丞相等人,纵吃着年酒,也没断了国事。尤其诸王离京,朝廷的探马一路监控着他们,这等消息是每天都要收集的。
颜肃之到京,就遇到了这等便宜事儿。皇帝正坐卧不宁的,一时觉得不该放兄弟们全须全尾地回去,一时又觉得不宜轻举妄动,眼下平安地把皇位交给儿子比较重要。连带的整个朝廷都在一种快速反应的状态之下,颜肃之一回京,申请汇报工作,马上就得到了批复:来吧!
于是颜肃之将妻儿送到家门口儿,自己门都没进,先滚去宫里见驾了。
皇帝就喜欢这样儿的,凡事将他放在前头,他就开心了。
陛见时,颜肃之吃了一惊:“陛下近来辛苦了啊!”
这表情不是假装的,上回见的时候,皇帝还没秃得这么厉害,眼袋也还没这么大,脸也没这么黑。皇帝的脸,熬得黑黄黑黄的,仿佛笼了一层死气。
皇帝感动地道:“你是好孩子,还是你想着我呀!”
颜肃之被他瘆得不轻,心说,这是怎么了?老糊涂了么?口上还说:“天下臣民,莫不关心陛下,盼陛下平安康泰。”
好了,寒暄完了,可以开始切入正题了。颜肃之便汇报了他的剿匪工作,并且汇报了对归义的治理,同时表示:“恐有残余,乞予臣些时日,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皇帝点头答应了,又记起米丞相将自己喷了一顿的事儿,好生安抚了颜肃之,并且对扣着爵位直到现在才发放给予了解释。道是:“你年纪轻轻便封侯,不是不好,只是区区一县便盛不下你啦,你才过去多久?怕是有些事情都做了一半儿,朕才将你留上一留的。现在看来,锥在囊中,是掩不住的啊!”
颜肃之正色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如今归义成郡,臣愿复还归义,将事做完。”
皇帝道:“甚好!只是朕又不想你走啦,怎么办?”
颜肃之道:“但听陛下安排。只是还有一事……”将辅助他治理归义之人,并助他剿海贼的有功之人,一一汇报给了皇帝。
皇帝道:“颜仲泰是个实在人啊!去罢,去罢,他们正在议着你,你且回家歇三天,三天回来,你与他们争去,朕帮着你。”
颜肃之从容谢恩。
☆、107·中二在行动
颜肃之回来了!
颜神佑放下心下大石,卸下了肩上的担子,开开心心去逗六郎了。这一路走得很慢,姜氏母子俩也不是不累的。慢悠悠的抻着,和急速赶路的区别,不是累与不累,而是累的方式不同而已。
远远看到京城的城门时,姜氏的心情就好了起来,觉得身上也轻松了。悄悄拨开车上门幕的一角,看到骑马在前的颜肃之,姜氏整个都像被一团漫暖的雾气包围着了。懒洋洋的,有些暖。
低下头来唤六郎:“还记得路上教你的么?”她这一路上旁的没教,就教儿子一些家庭亲戚关系了。读书识字之类的,都是颜肃之在教了。
六郎紧绷着小脸儿,点头道:“阿娘,我都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