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的冷暴力总是太容易把一个人击垮, 还有半个月才高考，张梓云便在张母的陪伴下请了小长假，带着许多书本早早回了家。

陆语冬期间给张梓云发过一条问候, 得到的回复是：“我挺好的，没什么事了。”

曼珠说张梓云请假后每天晚上都去酒吧工作, 精神状况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应该不在意了吧。

陆语冬听完稍微放心了一些。

高考前的两个星期, 她都没有再往酒吧跑, 一次也没有。

陆语冬承认, 自己就是忽然间不知要怎么面对张梓云了, 而巧的是，张梓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 一天见不着她就会给她发消息, 叫她去酒吧陪她了。

那天夜里，她们打完热水并没有回到寝室, 而是走到学校运动场的看台上坐下。

暗淡月色里, 四下无人，张梓云问出了那句：“你真不怕我离不开你了？”

那一瞬，陆语冬才恍然惊觉，有什么东西早已在悄无声息间改变了。

“你太好了吧,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你怎么这么好？我都要离不开你了！”

“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玩，好不好？”

在过去的六年里, 张梓云对陆语冬说过太多太多类似的话，以至于陆语冬完全习惯了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语。就像是学校食堂的饭菜香味，不是故人的酒水气息, 又或者每一杯水入口时的清凉。寻常得不值一提。

就是太过寻常, 反而让她忽略了, 寻常中深藏的东西，只是那些东西，她并没有办法回应。

陆语冬想，她是在乎这个朋友的，哪怕有时候像是在被牵着鼻子走，哪怕很清楚付出与得到未必能成正比，她也没有想过计较什么。

就算张梓云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她只是其中之一，在她心里，张梓云也会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可她接受不了友谊的变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悄然发生了变化？

是酒吧吐露心声的那一夜吗？似乎从那时起，张梓云就变了，变得越来越懂得体贴她，照顾她。

偷偷传到她手机里的那本小说，是无意，或是有意？

懵懂的室友，暗暗心动的房东，是巧合，还是设计？

分明考在一个城市，将来也多得是可以见面的机会，却偏要拉着她学一个专业，考同一所大学……

原来张梓云在两年间对她做了那么多暗示，也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她却如此后知后觉。

面对这样一份根本无法回馈的感情，陆语冬显然开始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现在这个时间选择逃避是否会伤害到张梓云，更不知道如果再去表达关心，是否会让张梓云产生不该有的误会。她甚至不敢把心里话说穿，因为此时此刻她们至少还能彼此装傻，可如果说穿了那些话，只怕以后再不知要如何面对彼此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庆幸，庆幸最近这段日子，张梓云没有对她刻意的疏远提出任何异议。

原来，她也害怕在不合适的关系里，走进一段不合适的距离。

原来，差不多的问题若是到了自己身上，她也未必能处理得很好。

而更让陆语冬感到担忧的，是她在不知所措的同时，总情不自禁感到害怕。

她怕如果有一天，自己忍不住向曼珠表露了那份悄然变质的感情，曼珠是否也会因此不知所措，下意识将她疏远？

一想到这里，她就感觉十分不安。

可胆小又敏感的孩子，还是把那份不安藏在了心底，和那个小秘密一样，悄悄存放在了旁人不可触及的位置。

高考前，陆语冬在曼珠的陪伴下看好了考场。

要是换在从前，陪她的人肯定是张梓云，可这次没有，曾经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如今已经快半个月没怎么联系了，最多也就在看完考场后，彼此间说了一声，平淡得仿佛像是在路边撞见一位熟人时随口寒暄的话语。

这有意的疏离过于明显，曼珠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前阵子分明还天天腻在一起的两个小丫头，表面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却忽然之间便不怎么联系，也不怎么提及对方了。

这样的情况，让她有些担忧，却又忍不住暗自欣喜。

高考当天，曼珠把陆语冬送进考场后便早早来到酒吧，将二楼那两个平日里听她诉苦水的旧友都喊了下来。

这个时间点对于每天晚上不到三点不睡觉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早了，难免会有些疲惫，一时间听她说事都听得哈欠连连。

曼珠心不在焉的，一心都在好奇那俩丫头到底怎么了，于是她语无伦次说了半天，最后抬眼问了一句：“你们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暮沉山：“这我们哪能知道啊？小语冬连你都没告诉。”

曼珠听了，若有所思地坐在吧台边，眼神多少有几分茫然：“她们关系忽然不好了，应该彼此都不好受，可我就是忍不住高兴。”

言朝暮默默将一杯刚做好的柠檬汁往曼珠面前推了推。

曼珠顺手将其接过，端在手里吸了一口，被酸得下意识皱了皱眉，又继续道：“我知道，我这样幸灾乐祸挺不对的，我大概真不是什么好人。”

“得了吧，本来也不是人，就别想好人坏人的事了。”暮沉山自己倒了杯白水，道，“怎么了这是，当人当久了，生出道德感了？以前你横行霸道的时候也没自我反省过吧？”

“那不一样。”曼珠摇了摇头。

“怎么就不一样了？”暮沉山问。

“语冬不一样。”曼珠一时不知如何形容，思虑片刻，认真道，“就……就好像同样是打人，打她一巴掌我会心疼，可打别人一巴掌我最多手疼……”话到此处，她竟还忽然摇了摇头，继续道，“不，甚至可能手都不会疼。”

毕竟她有灵力护体，打打普通人是真的连手都不会疼。

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却并不让人感觉意外。

“行吧，双标嘛，我懂。”暮沉山说着，想了想，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了，既然觉得开心，那就当它是件好事。”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她们不是彼此喜欢，彼此在乎吗？”曼珠问，“你们会因为什么情况不搭理对方？”

“这，这……这个，这个嘛……”暮沉山忽然噎住，目光下意识瞟了一眼言朝暮，求生欲爆棚道，“我哪里敢不搭理他啊，都是他不搭理我。”

“所以你为什么会不搭理他？”曼珠转头望向言朝暮。

言朝暮犹豫了一下，道：“他聒噪。”

“我……”暮沉山下意识伸出手指，欲言又止了两秒，脸上表情十分微妙，最后却只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是，我聒噪。”

曼珠试图理解，最后得出结论：“语冬觉得张梓云太吵？”

“嗯嗯，对对，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许是心情不好，暮沉山的语气都敷衍了起来。

“看来不是这样……”曼珠最近脾气比以前好挺多了，这么被敷衍都没生气，只低头又喝了一口柠檬汁，皱眉问道，“今天的怎么那么酸？”

“酸好啊，适合此时此刻的你。”暮沉山说。

“真的太酸了。”曼珠眉心都快拧到一块去了。

“也许是蜂蜜放少了。”暮沉山说。

“那给我加点。”曼珠说着，把柠檬汁推回了言朝暮面前，见他往里多加了点蜂蜜，这才拿回来又喝了一口。

暮沉山问：“不酸了吧？”

曼珠道：“没那么酸了。”

暮沉山说：“不酸就好，很多时候嘴里和心里是差不多的，觉得酸了，找点甜就行。”

觉得酸了，就找点甜吗？

曼珠不由得托腮陷入了沉思，数秒后她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暮沉山满意地点了点头：“明白就好。”

曼珠道：“语冬和张梓云为什么吵架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语冬最近肯定不好受，我得想办法让她开心起来。就像这柠檬水里放蜂蜜一样……”

暮沉山：“……”

言朝暮：“……”

曼珠拍桌道：“你们别愣着，快帮我想想，语冬平时比较喜欢什么？”

暮沉山瘪了瘪嘴：“你说那丫头还能喜欢什么？她成天无欲无求的，最爱黏着谁？”

曼珠听了，眼里多了几分怒意，开口道：“不准说张梓云！”

“没人想说张梓云！”暮沉山快窒息了。

“你，你带，带她旅游……”言朝暮说，“答，答答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