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三分。(1 / 2)

柳姝站在急救室,亲身体会死别。

她亲眼见到急救室的灯亮,亮了便不是要停。

她拿着衣领,这是她第叁次拿衣领,拿衣领能够去揉心口,她的心口一直是在痛,仿若是被人剜下去肉。

一个小时,柳姝站着。

两个小时,淡锋接到通知。

两个半小时,淡锋赶到医院。

柳姝见到淡锋时,是要开口,淡锋却甚么都已知,根本不容她的狡辩,一巴掌便将她的鼻血甩出来。

柳姝站着,见到淡锋未有下一步动作,静静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堵在鼻子。

「我不是有意的。」她的鼻子堵住了,闷闷的。

淡锋未再理她,柳姝亦不再多言说,将淡典交予淡锋后,她便走了。

她现下真正是浪子,无父亦无母,无家亦无府。

身上是一无所有,流着谁的血,顺着血找回去亦被拒绝。

正如淡典讲的,去找陈盛强,陈盛强要你么?

上次出走,是去台湾。

此回出走,是留在广东。

柳姝未有家门的钥匙,在街边留了一宿,次日起来是找工作。

淡典走了,她身上身无分文,去哪里留宿?

找工作,不论是甚么工作。

服务生,电话客服,理发学徒……

十四岁像是一道坎,从家中走出来的十四岁,在广东是活不下去的,柳姝是亲身体会,因为未有任何一家肯留下她。

任她是跪是求,是谎是骗。

最终柳姝去到厂子。

她见到厂子的时候,是在小街小巷,小街小巷贴了一张广告,说是包吃包住,工资四千元,不限学历,水电免费……

厂子是一个食品厂,卖火腿肠的,是黑厂,有许多未成年,许多未成年拿着板凳守在流水线上,未包装的包装上,未贴标签的贴上,每台机器都在产火腿肠,柳姝站在机器旁,穿着有污泥的工服,戴着帽子,正在跟旁人学如何操纵它。

高姐拥有两膀粗手臂,袖口抻到手臂,扎着干燥且分叉的低马尾,将脚踩在机器的腿上。

机器上有几个按钮,每个按钮是不同的动作,柳姝长得很聪明,性格亦聪明,随着女人的粗声,只要上手便会了,久而久之在工位上有人同她讲话。

讲话的是未成年,柳姝同未成年讲话。

她是未成年中最小的,在谋求生路。

「你叫什么的?」未成年问。

柳姝道:「柳姝,柳是柳叶的柳,姝是女字旁加上一个朱。」

陈道:「我姓陈,叫我小陈就好。」

于一众机器的轰鸣声,柳姝不是很明白。

为什么有名字不能报,非要只讲姓氏?厂子里很多人姓陈。

就着轰鸣声,陈讲话了:「我看到你穿名牌,你是来视察我们生活的吗?」

机器轰的声响愈大,火腿肠便愈多。

柳姝手上忙着火腿肠,轻声道:「我离家出走了。」

陈问:「离家出走?」

柳姝道:「我原本是有好生活的……」

但是一瞬间,甚么都消逝。

消逝以后,柳姝才知以前她的生活有多好,但是悔返已不及。

轰隆隆的机厂生活,一团团的加工烟将她的过去蒙住了。

淡典还活着,柳姝前几日打听到,但听说是失忆了,回去了十七岁。

十七岁,十七岁是她们初遇的年纪。

淡典仍旧是淡典,并非她的小狗。

柳姝偶尔会想,她会不会已忘记我了?

……会不会?

有家的时分,流浪是愉快,但是没家的时分,流浪是凄惶。

心中无底,总是空落落的。

柳姝每日同其余四人挤在同一个屋子,每日都会睡不好觉,在夜里在多想。

寝室有四个人,四个人中有高姐,有小陈,有一个从未说过话的,她们每个人身上都会有咸腥味,柳姝亦不例外。

是火腿肠的味道。

她们每日每夜在同火腿肠交道,早上做完火腿肠,中午是吃火腿肠,晚上继续做,一直到晚间的八点,她们才能够被放回寝室。

厂子内的工作像是份临时工,柳姝做工的第十五天,坐在她身旁的陈走了,换做是张。

张有好生介绍自己,柳姝亦有仔细听过,但是她健忘,这一秒听过,下一秒便忘了。

是张什么来着?

第叁十一天,张受不了累,走了。

随着张走,柳姝才清楚为什么不用报全自己的姓名。

在厂子里,是没有人会记得你,报不报全名是无伤大雅。

柳姝变作「小柳」只是在一夜之间,柳姝允许旁人叫她小柳了,亦不介绍自己有个姝的名字。

寝室内的人换来换去,在短短一月,已经换了两个人,而一个月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柳姝有工资了。

广告上写的是四千,她应收四千,柳姝应聘时未多谈,听见有地方要她便入职了,直到工资发到手时,才知道是拿到了两千九。

两千九,不到叁千的数目,在永不熄灭的广东,能够做什么?

一顿火锅是一千,一次开房是几百,一回洗浴是几十……

柳姝拿着工资去问,问到地方时,领导指着白纸黑字。

「未成年便是这个价钱。」

「你们未同我说。」柳姝的手在抖,喉结处在震,罕有地生气了。

她的手已经不是细嫩,她想继续闹下去,但是她怕她唯一的一份工作丢掉,吵至半途,领导递台阶下,她只好仰着首,一分一分地将声音吞回去。

喉咙在咽,又是在咽。

晚间回去寝室,柳姝又一次地失眠了。

睡不着,她又是睡不着,在上铺辗转来回。

她并不是很中意上铺,上铺让她不安全,算是有遮挡,她也认为自己会掉下去……掉下去会痛,亦会出丑,在很多不熟的人面前掉下去是件坏事,厂子内谁会关心你?

有些事一旦多想是收不回的,初脱开家人的幼兽掉眼泪了。

在陌生的工厂,抱着不安全感,一个风声都会惊动她,在外面,谁会像淡典一样关心她?

让她房用,给她钱花,任由劳役,未尝反抗。

谁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