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姝问:「你知唔知我唔食鱼?」
柳知死后,柳姝念旧,吃不下许多东西。
以往她爱吃鱼,如今吃不得一条鱼。
好多鱼亦吃不下半袋,每吃一条鱼她便掉一滴眼泪。
章鱼,鲨鱼……
像是她仍在叁轮车上,听着喇叭里的新鲜水果,吹着风,跟柳知说着轻声话,一只一只地拿着鱼,童真地对照上面的插画。
淡典道:「……你之前中意。」
柳姝道:「那是之前了。」
——
众多物料压着上,柳姝同常道春的关系却愈来愈激化,已不再能够控制。
机场内,常道春被拍到手机屏幕,手机屏幕内是她同柳姝的对话。
常道春:去哪里了?
柳姝:家里人把我找回去了……
常道春:……
常道春:我很想你。
柳姝:对唔住。
众多的流言似乎雨,滂沱地浇在淡典身上。
分明主角是柳姝同常道春,她却受伤最重,手臂几乎未有好的地方。
五点半,本该是柳姝归家时辰,她却未归家,忡忡地在外面流浪。
去牛肉面的店里,戴着口罩去到前台,闷闷地隔着口罩点餐。
一碗面上来,柳姝将口罩摘下来,坐在最偏僻的地界用。
用过后,一直坐着。
她未有烟抽,未有酒喝,身上仅一碗牛肉面的钱,用过后连坐车回家亦无法。
淡典在限制她的用钱,让她无法出走。
已经七点过去,柳姝仍旧在餐厅,忧虑地坐着,待至坐到无法再坐时,她迟疑在街头。
街旁的风寥落,刮许多树叶在柳姝身上,柳姝从身上拿起树叶,垂睫看了几眼后垫在臀后,坐在路灯下。
路灯下单是飞蝇,柳姝同飞蝇为伴,似乎有了片刻友情。
她的手机震动未曾停过,她的腿已被震到发麻。
淡典打了无数通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
柳姝不敢回家。
她闯祸了,欠债欠到债主闹到家。
她惊惧淡典打她。
于是又走。
从路灯下起身,不知走向何方。
凄蓝夜中,前方却忽然来车。
一条车灯直照,十足晃眼,片刻后熄了灯,停在柳姝身前。
此为一辆通身黑的车,车身修长,万分低调。
车门旋开,内里吐出一位并不低调的人。
那是位女人,墨发墨眸,削瘦至眼皮很薄,骨感到眼窝突出,亦是通身黑的,穿着音乐会的礼服,眼有血丝,似乎找她找疯了。
是淡典。
出去过自己日子,竭力抑制占有欲的淡典。
「缘何不归家?」她沙哑地问,片刻后掩住唇,别过首咳嗽。
柳姝面对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后走。
「缘何不接电话?」
女士黑西装的淡雅,化作占有欲的淡典,优雅的底下是一头猛兽。
柳姝知她逃不过一劫,这是她命中注定的劫。
她的命就像稻草,像蚊蝇,像任何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缘何不回信息?」
柳姝站住,忽地回身,未等拔开腿,淡典便箭步拽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柳姝道。
淡典抓的很紧。
「放开我。」柳姝又道。
淡典不会放。
「放开我!」
「不放。」淡典道。
她的神情淡漠,眼角赤红。
水一滴滴地滑去下巴,坠去地面。
一滴,两滴。
柳姝回过首。
一瞬间,清秀的眉眼,变怔怔地看。
淡典哭了,未有半分粉饰,未曾仰首,单是红透眼角,一瞬不瞬地锁着柳姝。
柳姝彻底将她逼哭了。
眼泪几乎不受控,只会夺眶而出,不在乎主人需维持体面。
柳姝站在原地,嗓子讲不出一句话,只是情绪地哽着。
皆见淡典主动,看她甚么尽在掌中,不知她亦有脆弱,亦会掉泪。
深蓝色夜间。
忧郁美丽的。
柳姝道:「淡典,我们回家罢。」
——
近些天,淡典看过心理医生。
她清楚自己心中染疾。
一颗心,本该无瑕。
她的心却宛若患了红眼病。
「我时常会有约束爱人,将她关在家的想法。」
医生问:「平时有工作吗?或者是兴趣爱好。」
「我会拉琴,自由职业。」
医生道:「尽量让自己忙起来,不要太去想她。」
「……嗯。」
一切说得极好,但当身处喧嚣中时,才知无用。
淡典去到音乐会,任由乐曲流进耳朵,薄唇未曾分过,眼神未曾动过。
台上的演奏家,神情既抑又扬,奢华的吊灯下为一众提琴,齐整又隆重。
曲是极好,一曲结束,淡典连掌都未动。
捱到五时叁十分,她提前出场,去外面带饭回家。
室内,淡典端正地坐着,同空气演讲。
「柳姝,今日我去音乐会。」
似乎乐团排练,察觉何处有误,顷刻调整。
「今日我去音乐会。」
吊灯参观她,冰箱倾听她,餐桌为她提供场地。
「我去了音乐会。」
教她无尽地排练。
「我去了音乐会,小提琴很好听,房间很大……灯亦……很亮。」
排练至下午六点,淡典收了说话,去寻一张纸记稿。
下午七点,柳姝未回,淡典开始焦躁,为柳姝拨电话。
晚间八点,淡典出门找柳姝,几乎寻遍四处地方。
晚间九点,找到柳姝,淡典哭了,于柳姝眼前。
晚间十点,淡典服药。
褪去衣物时,淡典的手臂劲瘦,却尽是掐痕。
她一如既往地为柳姝铺被褥,一如既往地流着一背的墨发。
好似甚么都未发生过。
淡典面不改色地入被褥。
柳姝看着她的掐痕,从身旁抱住她。
淡典道:「你去死罢。」
「我亦去死,死去了便无折磨,我受不了了,下地狱罢,地狱也比你捅我的心要好。」
柳姝听了半晌,道:「我去死罢。」
「我已了无牵挂,亦是漫无目的,我不知我要去何方,所以我去死罢。」
床边只一只床头灯在燃。
淡典转过身,正对着柳姝,用细瘦的手拿住她的手,盖到心的位置。
「我这处疼。」
她将首埋入柳姝的肩窝,淡淡地呢喃:「我心里住了你这把刀,所以我很疼。」
「帮我拔了罢。」
「帮我拔了罢。」
「……」
「……我不舍。」
——
倘若紧逼,柳姝会走。
倘若放养,柳姝会走。
打亦走,不打亦走。
淡典要如何?她能如何?
她已竭尽全力,如何。
——以下是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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